她转过头来,大方得体地一笑:“你来了。”
父亲坐在办公桌后,手里玩着车钥匙,见他来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厉声呵斥他,而是让他坐到唐宛旁边。陆韧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坐下了。
“我和你唐叔叔至少也是十几年的友谊了,你和小宛谈恋爱,不告诉我?”
陆韧愣了,看了看唐宛,又看了看父亲,开口辩解:“我没有。”
父亲语气严厉:“昨天你说要晚来的,可不就是小宛吗?”
陆韧一时语塞。唐宛说:“昨天我的提琴表演延后了,没来得及去,陆叔叔不要生气。”
“没有没有。正经事耽误了,怎么会生气呢?是在人民演奏厅吧?我上次我问你爸爸,他还说你在参加国际比赛,成绩怎么样?”
“只拿了第八名,说出来我都不好意思。”唐宛笑了一笑,“昨天晚上就是重新整理了比赛的曲目。因为舞台管理的问题延后了,才没来得及去。”
“哦,明白明白。”陆爸爸看起来十分高兴。儿媳妇若是唐宛,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呢?陆家只能勉强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但唐宛的父亲却当过市长。他们一家本来不是本地人,因为唐爸爸的工作才迁过来。陆家的房产和投资再多,到头来也不过是在市长这样的人物鼻子下扒些剩饭吃罢了。
这样的家世配上这样的模样,唐宛可算是秀外慧中的第一人了。她比陆韧小上个两叁岁,一张脂粉似的鹅蛋脸,本该是清冷那一卦的气质美人,却偏生得眉目娇俏。唐家是书香门第,唐宛从小学琴,十几岁被送到国外读音乐学位,这几年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几番权衡下还是回本市继续修硕士。去参加父亲生日聚会的那天,陆韧是找过唐宛。他问她能不能冒充自己的女朋友陪他去一趟家庭聚会。他这样说全不是因为不知好歹,因为唐宛亲口跟他说过,她不在乎。
她和陆韧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陆爸爸投资的一个公司的上市晚宴上。唐宛穿着件深色礼服,头发高高梳起,像只黑天鹅。陆韧和她搭话,两个人却意外地谈得来,聊了一夜。几杯酒喝下肚,唐宛就告诉陆韧,自己算是活得明白的人,生在这样的人家,能想到的东西都不缺,但偏偏是看来最平常的东西,自己永远也别想。陆韧想着自己,感同身受。
他也明白唐宛指的是什么。像她这样的人,婚姻是不可能自由的。她年纪尚小,唐爸爸的官位也坐得很稳,可万一有天需要她来搭把手,说嫁就得嫁。
“这样一想,我这样的人倒是好处都占尽了。”陆韧苦笑,“我既不算个儿子,也不用做这些门面上的事。”
唐宛看着他,嘴上却说:“要是有人也和我一样,只是想做门面上的事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属于她那个年纪的冷漠,“私底下各玩各的,不是更好?”
陆韧只当她喝醉了,没接话。那天想起来这句话,觉得倒不如请她来帮自己这个忙。陆韧没想到的是,父亲看唐宛比他更深一层:陆爸爸看她那张脸就像看一张通行证。他巴不得亲自把兔崽子送到人家里去。
“小宛,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管了,既然有缘分,那么不如早点订下来。这样,明天晚上陆叔叔请客,到我们家新开的酒店去吃一顿,怎么样?请的是米其林叁星的法国厨师,你们小姑娘喜欢!”
陆韧正要拒绝,唐宛却答应了下来,她侧过脸看他,还是那样莞尔一笑。
他再想要开口推辞,父亲却厉声说:“你留下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陆韧便知道是昨天划破的那张照片。他见唐宛要走,跟父亲说自己还有话要对唐宛说,便追了上去。两个人走出办公室,他又小心翼翼地关上办公室的门。
“唐小姐,其实这两天我改变主意了。”
唐宛眼角眉梢仍带着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他要说什么,嘴上却仍问:“哦?改变什么主意了?”
“我有女朋友了。”
唐宛语气轻松:“哦。原来是这样。别想太多,我只是因为答应了你又没去,心里觉得愧疚,今天才过来补救。”
陆韧点点头:“好。明晚吃饭也麻烦唐小姐’有事耽误’一次。”
“也好。”唐宛整理鬓边的头发,她那双杏眼温柔似水,“不过这样一来,陆叔叔怕是会不高兴吧?”
“没事,早些说清楚更好。”陆韧转身回去了。他怕扯上唐宛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尽管不一定要马上带曼殊到父母面前,少些牵扯总是好的。
唐宛见他又走进办公室,心中一阵失落。她掏出手机,打开那张收到的照片,放大,再放大。照片中的这个女人比她更好吗?唐宛不知道。短短两天之间,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陆韧就已经爱上了别人?就是因为她没有去俱乐部、没有去聚会?婉拒和矜持难道不是恋爱中最正常不过的开头吗?
陆韧一回去,父亲就开始劈头盖脸地骂他:“你赵阿姨现在气得把家里砸得稀巴烂,你是叁岁的小孩子吗?有什么气非要撒在一张照片上?”
陆韧早已料到,面不改色:“不小心划的。”
父亲气极了,将一个烟灰缸朝他扔过来,陆韧躲开了,那玩意儿却重重地磕在沙发脚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陆韧习惯了父亲的这幅脾气,只是径直站起身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站住!”
“嗯?”
“你和唐宛这事,是真是假?”
陆韧没想到他看出来了,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是假的。我看上其他女孩了。”
父亲叹了口气:“我倒希望这事是真的。”他又以一副慈父的样子对陆韧说道,“要真攀得上唐家这门亲戚,我们全家少奋斗二十年。”
陆韧不答话。他心里早就没有了一家人的概念,何况他根本不喜欢唐宛。
“唐宛明晚不会来了。”陆韧说。
“什么?”
“我叫她不要来。”
父亲又叹了口气:“你叫她不来她就不会来?请神容易送神难。”
陆韧一时没明白,但转念又似乎懂了,心里一沉。
父亲语气又忽地沉重而锋利起来:“她对你的意思我看出来了。要是因为得罪她而招来什么后果,不要说零用,投资公司的工作你也不必干了。”
陆爸爸挥挥手,一边叫他自己回去,一边拿起桌上电话吩咐下去今晚的安排。陆韧开门走了。他走进电梯里,从玻璃窗往下望。唐宛的车还停在门口。她来的时候是让司机送的,不至于现在还没走,只可能是在等他。
陆韧背过身去。早上和曼殊分别时燃起对未来的希望随着升降梯缓缓沉下。
就算只分得半杯羹,也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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