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中原与蜀中交界之地,山很多,一座座孤而险高又峻,湿气颇重,云雾时常会笼罩在山间,偶尔便是在烈阳高照时,云雾都不会散去。
山外一处,有着一座破旧的凉亭,砖瓦早已脱落,本应是红色的漆柱也成了灰褐色,倒是凉亭外缭绕着如同纱衣一般的云雾,潺潺的溪声若是天籁的琴音,令人看之听之都会忽略亭子的残破而心旷神怡。
亭子叫做破云亭,是当年夏太祖亲征蜀地所建立,便也是因为这座凉亭的出现,大夏凿穿了连绵的山群,无数兵甲方士涌入蜀中,而后破了蜀中云国,所以,这亭子也叫做破云亭。
一位少年坐在亭下,他身穿一身宽松不知是从哪家顺来的破旧儒衫,腰间挎着一杆同样破旧的戒尺,容颜稚嫩却又俊美,此时趁着破云亭边的雾气溪声,当是有一番谪仙临尘般的气韵。
他淡然的望着被迷雾笼罩的前路,目光似乎破开了茫茫迷雾,穿透了蜀地外的山林屏障,而后落在某间。
不知多久,他起身,伸出了略显得苍白的双手,掐出一个看着繁琐却又有些美感的道诀,几息过后,自语说道:“还好。”
说完,少年收起道诀,轻轻拍了拍并不合身的衣服,走入了被迷雾包裹的小路。
距离太祖征蜀已过去五千多年,也由于蜀地乃是全大陆的产粮大地,夏国早已在别处开通了官路用以控制蜀中与运粮,这条小路却是被废弃多年。
而他却偏要行这小路,却不知是艺高人胆大想要速速进蜀,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要躲避什么祸事。
……
山中雾气,多半是远观比近感要显得恐怖,少年进入山路后,雾气并不如何障目,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头上传来的阳光温热。
狭小的路边尽是杂草,或者说,其实并没有路,但他的脚落下,杂草就像是迎来了阴云下的山风,纷纷低头,便有了路。
约莫一个时辰后,地势突然变高,眼前的杂草顿时变矮了许多,尽在眼前的是葱郁的灌木矮林,依稀可以看到在林间奔跑的山鼠野兔。
少年似乎对这条废弃太多年的小路很熟悉,他熟络的穿过灌木林,走上了一条开辟在一座险峰腰间的狭窄小路。
此时雾气渐渐凝重,终是有了些障目之感,幽幽前路,不时传来几声山魈凄厉的嘶吼,加之就悬在另一臂膀下的深崖,很难不让人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是少年神情依旧如之前在亭前那般淡然,甚至正是因为云雾缭绕与山魈叫声的出现,他的眉梢间出现了些许的放松之意。
在险峭的山路行走许久,雾气更重,隔渊的青山与前路不再只有着山魈叫声,还出现了更多的野兽嘶吼,不过,可能是因为这条路确实难走,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少年并未遇上危险之事。
行至山顶,眼前变得宽阔了些,浓重的雾海深处隐隐出现了层叠的砖瓦,少年露出笑意,想到无数年前第一次出楼时发生的事情,不禁是笑了出来。
变化也在此时出现,忽地自砖瓦处刮来一阵山风,将浓重的山间雾海吹出条清晰的小路。
路面是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枯叶,散发着泥土与淡淡的腐臭味,显然此地已经有很多年未有人打理,不过想想也是,这条通往蜀地的山路已经废弃了千年,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打理此处。
少年皱了皱眉头,踏在路上,枯叶纷纷散开,露出了沾满青苔的砖面。
及近砖瓦处,原来是一处破庙,层叠的屋顶已经有多处坍塌,未有破损的地方有着几株野草随风而动。
少年对于眼前的情景没有产生多少情绪,轻轻地推开了快要散架的庙门。
庙内落入了很多灰尘,正对门处有着一处满是乱石的高台,高台下是一个快要腐成灰的蒲团,显得比残破的屋顶还要更甚几分。
忽然,一束斜阳悄然从顶上破损处照射进来,少年出庙看向整处山间,满山尽是被染成金色的雾海,像是一汪静谧的金色海面,破庙在此时显得那么清晰,就像是坐落在山间,看着斜阳而下的老人。
“好了好了,我留下来看看。”
一阵轻快的山风吹来,送来一块干净的石凳,少年坦然坐了下去,去看那被斜阳染成金色的雾海。
“不是多年不来看你,而是登楼便只能登楼,无法他物。”
山风在少年耳畔呼啸了几声,表示了解,可转瞬风声又变得急了起来,你说你登楼便只能登楼,那为何现在又变成了这般模样,难道这世界还有你不能登的楼?
少年拍了拍手,说道:“楼好登,但楼塌了,便是天仙临尘,又如何能登?”
风声渐渐消散,一片嫩绿的树叶破开金色雾海,像是一只蝴蝶对人撒娇般落在了少年头顶。
少年语气带着些调侃道:“你怎么也学会人类那般委婉的安慰人了?”
庙前响起了呜呜声,应该是山风在抗议少年的话。
少年笑了笑,伸手向前虚无的轻抚了几下,然后拿起头上的绿叶,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树叶自然不如琴箫那般能够发出众多妙音,然而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调,在少年唇边响出却是那么的动听,如清涧轻拍山石,若空谷黄鹂细鸣。
庙前看不见的风呜呜了起来,像是夏国乐府中刚刚学着唱歌的幼女,响和着那片树叶的声音,只是风声终究太大,尽管压低了很多,但还是破坏了些妙感。
可是庙前却显得那么的和谐,山风吹动着少年的衣摆与发丝,少年以树叶为乐器吹奏着妙音,在无数年前,也是这般和谐……
斜阳落下,庙前变得暗了下来,少年放下唇间的绿叶,又轻抚了下眼前的虚无,说道:“心情好了没?”
清风打乱了少年的发丝,发出了类似人的轻嗯声。
“你这孩子,楼塌了便塌了,我还是我,这就够了。”少年说话的语气很是自信,便足够让人信服。
山风呜呜,吹动了庙外隐于雾中的青草,从而发出了欢快的“沙沙”声,是啊,他确实还是他,那么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