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两人听到叫声转过头,小男孩看到花盛的样子躲到了徐哥大嫂的身后,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往外瞧。
于然医生看了看门外,说:“哦!他们是母子。妈妈有家族的先天精神病隐性基因,家族里发病的概率很高,上一代没发病,但不幸的是,从妈妈这代开始发病。曾在家里不知从哪里挖来的蜈蚣,放在家里说是养蛊。说如果让她住院,她就要用这些毒虫把医院的人都毒死。所以就被送来这做保守治疗。医院里待一段时间,不犯病的时候就回家靠药物控制。”
这时花盛看到张勇仁警官,那位警官又走了过去,和那对母子说起话来。于然医生说,“那是孩子的爸爸。”
花盛默不作声。
“可怜的一家人。”护士说,“原本还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
“女儿?”
“对的,那个小男孩叫张道灵,有个姐姐叫张未雨。未雨这孩子,没想到发病特别特别早,十六岁的时候就被送了进来。”
花盛听到张未雨的名字,赶紧问:“那个叫未雨的,我是不是认识她?”
“认识。你俩关系还特别好。你老说你是悟空转世,她则说她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虽然话题都是天马行空,但只要你在时,她的精神状态就很稳定,甚至一个月都不发病,只是静静地听你讲故事。”
说到这里,护士抹了抹眼角:“你们坐在草地上聊天的情景,让我们都觉得充满希望,始终相信你俩会恢复健康。”
“未雨,她,现在在哪?我想见见她……”
医生和护士们都沉默。
“她现在怎么样了?”花盛追问。
护士说:“那时未雨病情稳定了,检查没问题后,她家里人就希望接她回家住段时间。结果在家里稍稍没看住,这孩子就从阳台上跳下去了。”
“当时我们得知消息都哭了,还是个孩子,跳下去的那晚还是中秋夜,家人在煮汤圆。”护士惋惜道。
护士把写字台的抽屉打开,拿出一张相片。
花盛眼睛一阵酸楚。
这张相片上正是未雨,她身披着洁白的婚纱,年轻的脸庞充满青涩害羞的微笑。未雨站在夜空之下,背后是飞舞上升的数盏祈天灯,手中正捧着一个点满生日蜡烛的蛋糕。
那是娇羞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少女。也是让少年无比心动沉醉的一刻。
“在离开医院的前几天,是你的生日。那天未雨缠着家人要去借件婚纱。她听说女孩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就是身披婚纱。虽然尚不明白结婚的意义,但希望将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你。挑选的是件被寄望能承载天长地久、永恒岁月的婚纱作品,设计师给这件婚纱起了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叫作‘岁星纱’。”
“为了那天的到来,未雨悄悄在病房里用纸糊了许多祈天灯,每做一盏就都藏在床下,用床单遮住不让人发现。在你生日那天,她叫上我们把这些祈天灯搬上天台,然后把你叫上来给你一个惊喜。那天晚上你们俩就在楼顶一起放飞祈天灯。这张照片,就是那晚你来前,我们给未雨拍的。她说,真正活着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一生一世的意义,有时只要经历短短一瞬间就值得。”
花盛紧紧握着照片,照片背面写着几个清秀的字:
“记之,未曾来。忘之,未已去。”
世上根本没有永远,只有把瞬间变成的永远,才能拥有真正的永远。
于然医生走上前,手抚摸着花盛肩膀:“你是好孩子,只是偶尔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慢慢地你会习惯,这一切都会过去。”
花盛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说道:“对了,灭影她……”
“你是说灭小姐?”
“她也在这?”
“是的,她也是病人,住在这。”
“和我一样天生存在幻想?”
“灭影她和你有些不同。她是经历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等你身体好些再说吧。”于然医生显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花盛表情麻木,问:“仙师……不,于然医生,我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我怕我一直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于然医生说:“我们去你从小长大的孤儿院走访过,辅导员说你性格比较孤僻内向,所以常会自己和自己说话。有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和自己说一天。”
“后来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起初大家都觉得没事,小孩子喜欢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也属人之常情。但是后来岁数渐渐大了,你仍然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常常自己跑到星巴克咖啡店去说要炼什么仙丹,被警察送回来。还有一次竟然偷偷溜到地铁轨道上,还好被监控摄像头发现,及时被工作人员从地铁里救了出来,那次导致地铁线停运两个多小时。还有一次竟站在大楼顶楼天台的边缘,后来被保安救了下来,于是就被送到这来了。”
花盛对所说的事脑海中都有些印象,他清楚地记得这些地方,在脑海里都并非不无道理。一旦大脑欺骗自己,那你根本无从抵抗。
“原来是这样。我能看看自己抽屉还有什么东西么?”
“当然可以。”于然仙师打开花盛病床旁的写字台,里面除了他此前见过的文稿纸,下面还放置着一些其它的物件。
有一副索尼的降噪耳机和一个音乐播放器。
护士说:“这是你过生日时,我们一起送给你的。因为你很喜欢听流行歌曲,特别喜欢两个偶像团体。一个叫‘brave’的男团,还有个叫‘hope’的女团体。”
花盛戴上耳机翻看着音乐播放器。屏幕显示的第一首曲目叫“寰宇战歌”。他点开这首歌,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这些旋律像第一次听,又似乎已听了上百遍。
花盛继续翻看着其它抽屉,里面放置着道家佛学以及量子力学书籍。看着这些东西,他开始渐渐明白了。
所有的现在,都是曾经的延续。
所有在他梦境里的东西,都是在现实世界的折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无非就是曾遇到的人与事。就像在多维空间里,对于同样的事物别人的感受和他截然不同。
他将现实世界活成了圣平宁仙境。
“我都明白了。”花盛虚脱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
打在碎裂大腿骨上的麻药效果渐渐散去,剧烈疼痛感袭来。这种痛如此真切,花盛忽然发现,自己已许久没这么真实的疼痛。或许正是因为以往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花盛拿下了耳机,说道:“我想休息一会儿。”
“清醒了就好。”于然医生轻轻握了握花盛的手,“我们相信你的病会好的。一定要记得,别再相信什么仙术、仙境。要记得这是医院,医生护士们都关心你的健康,希望早日恢复。千万不要自己放弃。”
“嗯。”
三位医生离开病房时,给花盛留下了几颗药片,并在他的服药记录单上做了笔记。笔记上写着:“姓名:花盛。性别:男。年龄:17岁。病床号:991248。”
花盛吃下几片药后,觉得身心疲惫不堪。他无力再去回想什么,从桌上抓起一支笔,在手臂上狠命地写下了几个字:
“永远别信有神仙!”
尖锐的笔尖将他皮肤深深地划开,鲜血染红了衣袖。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在医生和护士的悉心照料下,花盛身体慢慢回复,他坚持每天五点起床,夜里八点半睡觉。白天,护士会推着他在楼下散步。等他脚伤恢复后,于然医生带来一双拐杖,他常撑着下床来回走几步。
他发现现实世界虽不完美,但也有其可爱之处。
这一切正变得令他越来越满意,越来越完美。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灭影。因为灭影曾叫出过他的名字,所以他们应该是认识。
借着有一次散步,他拄着拐杖经过一间病房时,看到灭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灭影的头发变了,变成了暗红色。她手里握着两个玻璃弹珠,阳光从窗台射进来,照着两个玻璃珠闪闪发光,就像她手里握着两道光。
灭影那犀利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她就这么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她已翱翔在那片蓝天之中,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灭影?你是灭影吗?”花盛慢慢走了进去。
灭影看到他,叫道:“花盛?花盛!你去哪儿了?”
“我一直在这。”
“很久没见你,我以为你走了。”灭影的眼神中透露着欣喜。
“我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走。”
“那好啊。”灭影笑了,脸上仿佛盛开出一朵令人心醉的花朵,“我七妹,她很想你。”
“七妹?”
“你不认得了?她这小姐脾气,可是要生气。待会儿我和她说,看你怎么办?”暗红色头发的灭影说道。
“你们是姐妹,我意思是……”花盛有些谨慎。
灭影说道:“你忘了,我们姐妹一共有九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