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喝声传入供奉神像的大殿,回音摇荡,惊动了大殿内外的一众香客,却唯独没有惊动到神女。
见迟迟无人回应,张奉的脸色愈发阴沉。
朝天阁敢当众践踏天慈母的颜面,神女宫便立即还以颜色,有仇有怨当场就报了,这很宁昭棠。
过了好一会,待得这宽敞的院落内外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宁昭棠这才施施然现身,如寻常游客般从那人群中走出,站在张奉面前,问道:“你是谁?”
四周之人惊觉身旁多了个少女,纷纷远远退开,将大片地方让给了宫主与黑袍大人。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多都在议论宁昭棠驻颜之术,道是传闻宫主童颜鹤发,本来不信,现在看来多半是真,要不然偌大的神女宫怎会派一个小孩出来说话,不过童颜是真,鹤发却是假,宫主的道行竟比传闻还要高。
修为还能以发色论高低?苏异躲在人群中偷听,暗自失笑。
周显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左右张望,一边嘀咕道:“竟有这么多人没见过那宫主…”
苏异笑道:“这些人都是从蔚州各地来的,没见过也很正常,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若是老虞告诉你他就是传说中的剑圣大人,裘老爷子,你会信吗?”
周显仔细品了品,接着摇头道:“不会。”
果然还是得有像朝天阁督护这样份量的人才能佐证宁昭棠的宫主身份,否则不知道的人只会当她是个寻常少女。
张奉盯着眼前的鹅蛋脸少女,同样难以置信,尽管他早已从朝天阁的卷宗里了解过宁昭棠,但此时亲眼目睹又是不一样的体会,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片刻后回过神来,他方才说道:“本官乃朝天阁督护张奉,奉命传旨,蔚州神女宫宫主宁昭棠上前听旨…”
张奉说着便从袖袍里掏出来一卷金黄色的卷轴,铺展开来,正要开口,却听宁昭棠冷声说道:“不必念了,本宫不接旨。”寂静,满场的寂静,窸窣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是公然抗旨啊,虽然朝天阁的这道圣旨必定不如翰渊阁所拟的正式,但都是代表着圣上的旨意,谁敢轻视。
苏异只能说宁前辈敢,宁前辈是条汉子,前些天商议时他便得知宁昭棠不会接旨,可没想到会这般直接拒绝,大嘴巴子当众往朝天阁的脸上抽,就是不知道那位睿智的天子圣上会不会觉得这也是在打他的脸。
无论后事如何,苏异都想先拍手叫一顿好。
张奉错愕不已,脸色逐渐铁青,厉声道:“宁宫主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宁昭棠只是长得嫩,心又不嫩,自然知道这不是儿戏,抗旨之意未曾动摇,便对他冷眼直视,淡淡道:“本宫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接下来该如何,张大人只管继续便是。”
“好,好…”张奉倒也沉得住气,始终谨记着阁中老人的告诫,便是不能因外貌而忽略了宁昭棠的修为。
他分寸不乱,按部就班,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张奉收起了圣旨,挽了挽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道:“本官自进入蔚州以来多次收到诉状,状告宁宫主纵容神女欺压百姓,借除恶之名敛财,以至民怨沸腾…所以本官决定,自即日起,神宫由朝天阁接管,彻查此事,定罪问责!”
来了来了,狐狸开始亮爪子了,这一着在苏异的预料之内,并不意外。
他盯着大殿前对峙的两人,好像突然明白姚琮为何要遣张奉这样一个年轻人来办这事了,倘若来的是年纪稍大些的,且不说老头子,就算是四五十岁的段风对上外表仅有二八的宁昭棠,那画面也是…着实不好看啊。
即便是现在的张奉,看起来已经像是在欺负小孩子了。
宁昭棠神色从容,同样并不意外他会出这一招,轻轻一挥手,便有众多神女从偏院鱼贯而来,其中有不少是双手被缚在身后,押着走的。
曦妃仙也在那队伍里头,但宋恣潇不知去向,兴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了。
当先的那位神女苏异倒是叫得出名字,叫做付虹,是她们这一辈的大师姐,这些天进出神女宫时见过几面,不苟言笑,不知是性格所致,还是因为神女无心的缘故。
只见付虹将众神女带到宁昭棠身旁,也不搭理张奉,猛喝一声“跪下”,那些被押着出场的神女便应声跪地,头颅低垂,不敢视人。
张奉双眼微眯,似乎已经猜到宁昭棠要做什么了。
接着便听宁昭棠说道:“张大人所说的案子,本宫已经查清楚了,神宫内的确是出了一些误入歧途的弟子,罪责该如何定便怎么定,张大人若还是觉得不够,也可回去请示你们阁主,降罪于本宫,至于接管神女宫…就不必了。”
“谁有罪谁无罪,不是宁宫主定的,也不是我们朝天阁定的,而是证据定的…”
张奉自信一笑,接着上前两步,说道:“本官得查过才知道。”
“这些人都已认罪,张大人想查便查,请自便。”宁昭棠淡然道。
张奉朝她拱了拱手,走到第一个跪地的神女面前,俯身问道:“你,所犯何罪?”
那神女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惨淡,随即又复低头,涩声道:“借除恶之名索取报酬,盘剥百姓,有违初心,弟子知错…”
张奉没有多问,马上换了下一个,一路问过去,一个不差,内容大同小异,罪行算不得有多大,但听着确实让人感到气愤。
问完话的张奉不动声色,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只歪了歪脑袋,便有好几个黑袍人上前。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将那些神女押走时,却见刀光骤然闪动,霎时间血花四溅。
跪在地上的神女尽数被抹了脖子,缓缓向前倾倒,汩汩流出的鲜血淌了满地。
宁昭棠猛然转头,眼中的寒意仿佛能使六月飞起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