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棠浑身气息猛然攀升起来,说好了不拼修为,她却是突然内劲外放,如平静的海面毫无征兆地翻起了巨浪。
苏异被结实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急退两步,便要运劲抵挡,倒是一点也没有怀疑堂堂神女宫宫主为何会忽施偷袭。
哪知宁昭棠那一阵骤起的气势只是虚晃一下而已,刚一涌现便又被尽数收敛起来,一出一进不过半息,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吓到了苏异,却又不至于波及到他,坏了两人之间不拼修为的约定。
苏异空当大开,宁昭棠在剑道上是何等造诣,将草叶随手刺出,如伸手摘花般轻松简单,点向了他的脖颈。
“你输了,不是输在剑招上,而是输在经验,输在心境上…不过总的来说,仙师的这一剑比起传言所说还要玄妙许多。”
宁昭棠的声音冰冷,不带情感,叫苏异听不出这里头可有教训自己的意思。
失去劲气加持后的草叶恢复了原样,软软地耷拉在了苏异的肩膀上,若这是一柄真的剑,那剑刃只消再稍稍往旁边动上那么半寸,便能将他的脖子给割开了。
宁昭棠收回了草叶,拿在手中把玩,又觉得苏异大概是不服气的,便接着补充道:“正所谓兵不厌诈,你那剑法的要点之一不正是诱敌之弱么,再说了,我方才可有违背约定?没有吧?”
“你若是能将心境锤炼到极致,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就不怕我会做出任何惊人举动了不是么,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苏异确实有些不服,但那也只是一时气恼,现在发现宁昭棠竟是在短短的几招交手之间就看出了卷白一剑的精髓所在,还是不得不服,便诚恳道:“晚辈受益匪浅。”
宁昭棠满意地点头,接着说道:“现在你可以说说那天衍道与神女的事情了。”
苏异这才想起刚才是自己先使的盘外招,顿时觉得有些惭愧,理了理思绪后将阮萍玉那事细说了一遍。
昔日的得意弟子如今变得贪财如命,违背了当初决心成为神女侍奉天慈母时所立下的誓言,与慈济万民的初心背道而驰,不仅趁火打劫盘剥穷苦百姓,还和天衍道那帮唯利是图的奸人勾搭在一起,宁昭棠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她仍旧喜怒不形于色,神态若常,平静道:“还有吗?”
若非苏异知道她身怀神女无心,是当真能在山崩面前淡定喝茶的人,定会觉得这老前辈是真够冷血的。
既然宁昭棠能够从容面对,苏异倒是省得多余替她着想了,直言道:“从进入蔚州开始一路到锦东,晚辈也陆续收集到了不少情报,还请前辈过目。”
苏异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了两张纸递给宁昭棠,上面汇总了蔚州各地的“祸事”,都是芷鸢辛苦收集而来的。
其中当然少不了天衍道的身影,奇怪的是神女二字出现的次数竟也少不到哪去,而且多是单独“犯案”的,部分还有具体的姓名,只不过多少真多少假却是无从分辨,若要一一查证,那可就有得忙活了。
宁昭棠接过纸张,飞快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目光偶尔在某处停下,想必是看到了神女的名字,便尝试着回想一些有用的记忆。
苏异接着说道:“时间仓促,来不及查证这些情报的真假,前辈或许能够分辨一二,但是说实话… 如今真假与否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要百姓愿意相信,就算作恶的只有阮萍玉一人又如何。”
宁昭棠兀自盯着手中的那张纸,终是露出了一丝怒容,随即寒声道:“这上面的不少名字…我确实都曾有过怀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应验的,所做之事竟都是人神共愤,我…”
她突然发觉言语已无法形容自己的愤怒,但即便如此,脏话也不该从神女口中吐出来,便只能冷哼一声,接着说道:“看来能够抵挡得住诱惑的终究是少数人,谁都想享受荣华富贵,这世间愿意吃苦修清贫道造福万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听她语气逐渐变得有些落寞,苏异猜测那张纸上的真事估摸着少不到哪去,神女宫的形势不容乐观,便问道:“前辈难道就没有想过将她们都找来,逐一问个清楚?”
宁昭棠却是反问道:“问清楚了又能如何?把她们都杀了?还是责骂一顿,然后再放她们出去为非作歹?”
“我总归是不忍心对她们下狠手的…”她缓缓摇头,又道:“确实是我错了,错在没有及早查明真相,防范于未然…可我终究只是个修道练剑之人,不是办案缉凶的官老爷,救济万民尚且无暇分身,又何来功夫去追查那些根源呢…”
苏异甚至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些许无助,若不是见她依旧面带坚毅,只怕就要出言安慰几句了。
“那百姓呢?前辈当真不打算解释一番,便任由他们误会神女宫了?”苏异问道。
“我当然努力过。”宁昭棠嗤笑一声,接着道:“可泼脏水总比洗干净衣裳要容易得多,在这件事上区区一个神女宫又如何能斗得过天衍道,再怎么努力也都只是徒劳罢了。”
这一回苏异是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无力,纵然她能剑压一切嚣小,可在这件事上还是拿天衍道没办法,当真是无奈之极,设身处地去想,若换做自己,只怕早便提剑杀到天衍道的老巢去了。
不过在苏异看来,天衍道固然可恨,但那些升米仇斗米恨的百姓也并非半点错都没有,他于是问道:“不知前辈…可曾怪过那些轻信谣言的人?”
宁昭棠决然摇头,似乎对这问题早已有过一番思索,答道:“他们穷苦一生,活下去对他们来说已是一件难事了,又岂能苛求他们还要生得一双慧眼,事事明辨是非呢…”
苏异默然,随即想道这或许就是天慈母的慈悲心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