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明白姜筠的话,低声应道:“我信你。”相信姜筠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她头发变白,牙齿掉光,容貌不复,年华不再。
岁月无情,十年不过一瞬。
日复日,年复年,转眼又是一瞬十年。
时光倏忽飞至奉贤四年。
奉贤四年,三月二十九,是荣国公的嫡孙女姜嫤出嫁的大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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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花绽枝头,已过十九岁的董明皓,穿着一身大红喜袍,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满面春风地前往荣国公府迎亲,一路上吹吹打打,披红挂彩,鞭炮鸣路,极为热闹风光。
二叔董临瑞曾拍着他的肩膀,不无感慨地笑言:“小子,你婶子家的姑娘难娶啊。”
董明皓目露柔色,可他偏偏就相中了二婶的侄女,她像一只春天里的小百灵鸟,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世界,从模糊不明的懵懂情愫,直到心明眼亮的确认情愫,董家素以诗书传家,歌颂美好爱情的诗词,他不知念过多少,谁说男人不憧憬白首一心的?
等了这么些年,就在今日,他终于能把住在他心里的小百灵鸟领回家去了。
然而,正如颇有经验的二叔所言,事实的确证明,荣国公的嫡孙女相当不好迎娶,其中,大舅子姜晏的守关尤其难闯,心上人的这个同胞弟弟,相当不好搞定啊。
三尺青锋剑提在手,将满十八岁的姜晏身姿挺拔,一身蓝衣随风飘飘,语气波澜不惊道:“大姐夫,请多指教。”
董明皓心中顿时泪流满面,你这个臭小子,不经过武科举选拔,就被皇上破格钦点为御前侍卫,踏玛德到底是谁指教谁啊,他的武功只是二吊子水准好不好……
心里泪奔归泪奔,董明皓提剑就上。
女大十八变,十年过去后,姜嫤从垂着双环髻的俏丽小丫头,长成了一个明艳清雅的大姑娘,她的双生弟弟姜晏,却也长成了京城第一美男子,但凡姜晏骑马或散步在街巷,必会引得满街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围观,争相的给他抛香囊丢帕子,更有甚者还有丢头簪扔发钗的,被当大熊猫稀罕三次后,姜晏但凡再出门,要么乘车,要么只在晚上出没,他连戴……帷帽在街上行走,都能被人认出来。
这日,姜晏的嫡姐出嫁,身为大舅子,姜晏必会现身荣国公府的府门前,为难一番前来迎亲的姐夫,是以,早在董家的迎亲队伍未来之前,荣国公府附近已是……人山人海,尤以各年龄段的女性居多,不为别的,只为一睹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绝世风采。
姜晏本打算好好为难一番董姐夫,谁知,在自家门口也能被招呼一堆香囊手绢后,姜晏冷着脸撤下剑势,丢下一句‘大姐夫,承让’后,就提着宝剑迅速窜回了家里,挤在人堆里的某个老大娘,见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跑了,一时心急,不由扯着嗓子大喊道:“姜公子,你怎么走了呀,接着比剑啊!”
满街立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十一岁的姜游小朋友,见自家漂亮大哥被热闹的围观群众吓走了,忙挺着小身板走出来,大声道:“大姐夫,我要和你比联句,请多指教。”
拜广大人民群众所赐,才躲过大舅子一劫的董明皓,心中再度泪流满面,这个连毛还没长齐的小舅子,也不是个善茬喂,这个臭小子曾以一人之口,把六位文人才子怼了个哑口无言,他虽薄有才名,但论连诗对句,他也干不翻这个小子喂……
在众位大小舅子均略放水的情况下,董明皓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冲到了迎亲的正堂。
荣国公老夫妇、以及岳父岳母均端坐在堂内,周围或坐或站着好些人,荣国公老夫妇年岁已大,自然白发苍苍,但笑得十分慈眉善目,至于岳父和岳母,年近四旬的岳父姜筠,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簇新袍子,容貌依旧儒雅轩昂,只嘴唇上略留两撇八字短须,至于坐在岳父身旁的岳母,依旧青丝如云,环佩姗姗,望之直如二十如许的美貌妇人,实则,岳母今岁已经三十有五。
按照规矩,新郎官进到迎亲喜堂后,要先向女家长辈敬茶行礼。
老国公夫妇均慈眉善目地喝茶发红包,在轮到岳父岳母时,岳父却朝他唰唰唰地飞眼刀,至于岳母的脸……董明皓不敢抬眼细瞧,能生出大舅子那样俊俏的美男子,哪怕岳母已有了一些春秋,却依旧美的惊心动魄,宝光流转。
不多时,盛装打扮好的新娘子,被喜婆满脸堆笑地搀扶出来,与新郎官一起行拜别礼。
礼毕,蒙着红盖头的姜嫤,被董明皓喜嘎嘎地拖走了,姜晏等亲兄弟、堂兄弟、以及表兄弟随行去送嫁,待姜嫤坐上花轿,在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中被抬走后,逢春也开始招呼登门贺喜的宾客,至于一路被追着围观的长子姜晏,逢春表示,爱咋滴咋滴。
十年来,斗转星移,世事变迁。
嘉宁长公主老夫妇相继病殁后,身为荣国公的姜大老爷和身为安国公的姜二老爷和平分家,曾经的嘉宁长公主府,从中间划开,直接改造为两座国公府。
数年来,两房比邻而居,有来有往,关系和睦依旧。
这十年内,逢春再无生育,而隔壁的牛氏却连生两子,终于在婆家站稳了脚跟。
连生三女的姜箩,终于在第四胎生下儿子,远离京城的姜篱,早已儿女双全,然而,府中却开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孟氏生的老来子,不及养到五岁,就病夭了,孟氏伤心至极,缠绵病榻三个月后,方缓缓好转。
与此同时,皇帝也进行了新旧交替,由皇四子商君良承继大统,登基为帝,国号由惠安改作奉贤。
此外,忠敬老侯爷及其长子也渐次病逝,姜策大哥已袭了忠敬侯的爵位,其嫡长子姜逍已娶韩湘为妻,生的两个儿子都是身体健康,智商正常,嫡长女姜婷也予几年前出嫁,韩氏的小儿子姜致,也已在议婚之中。
至于逢春的陶景老爹,在为母守孝三年后,新娶了一房年轻的美娇娘,三年之后,陶景风瘫在床,一应的生活起居,需全由丫头们照料。
连死两个媳妇的韩越,在这十年里又娶了两个媳妇,然而,这两任妻室也相继过世,遂京城中渐有韩越克妻的流言,韩越遂不再续娶,只悉心教养两个媳妇留下的两个儿子。
……
姜嫤的喜宴办得热闹异常,豪门贵胄来了无数,凡家有适龄姑娘的贵妇,均与逢春进行了热烈交谈,话里话外,言里言外,都只有一个意思——叫你的大儿子给我家当姑爷吧。
逢春险些吃不住这些贵妇扑面而来的热情,这个公夫人,那个侯夫人,一忽儿又是阁夫人,一会儿又来个将军夫人,连姜箬的老对头慧柔郡主,都忍不住掺和了一脚,话说,她的独女樱姐儿,今年正好十五岁,恰是寻找夫婿的花龄。
待到喜宴散时,逢春笑得脸也僵了,说得喉也干了。
姜筠的情况也比逢春不遑相让,外席上露出攀嫁之意的官老爷们,数量比内堂的女眷还多一些,荣国公的孙子姜晏,生得芝兰玉树,貌比潘安,又能文能武,虽说这位公子哥儿性子极孤僻,又极不擅言谈,但架不住皇帝老爷对他青眼有加呀,去年刚过十七岁,就被皇帝老爷弄去当御前侍卫了,要是能攀上这门亲,益处多的不能再多哟。
“唉,唯一的闺女叫人骗走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水红色绣合欢花的细纱薄帐里,姜筠给趴在床上的逢春做按摩,手上一边为老婆服务,口内一边唏嘘感慨着。
逢春趴在枕头上,舒服的哼哼:“丫头再差一个月,就满整十八岁了,哦,你舍不得叫她嫁人,难道想让她当一辈子老姑娘么?”逢春自也舍不得女儿早嫁,但没办法呀,世道如此,十八岁都已经是剩女了唉,除了身患重疾,或者名声太差的缘故,没有哪家姑娘在奔二之前还不成亲的。
姜筠也知自己的话没理,默了一默后,又轻轻嘀咕道:“也不知臭小子懂不懂怜香惜玉……”
据逢春所知,女婿董明皓还没开过荤,今儿是洞房花烛夜……逢春缓缓偏过半张脸,木讷着声音道:“你们男人啊,呵呵……”一钻到床帐里,风度没了,温雅没了,就剩满口油腔滑舌,见色忘行了。
“你诡笑个啥!”姜筠用力摁一把逢春的腰,嗤笑道,“你不就是想说,男人都是色鬼么!”
逢春微微挑眉:“不错,我的意思就是这个……难道老爷不是么?”
“是,我是色鬼。”姜筠停了按摩的动作,也跟着一道趴下,动作暧昧地咬着逢春的耳朵,声音柔缓低沉道,“我不仅是个色鬼,还是个被你迷了心窍的老色鬼……唔,已给你按摩这么久了,现在,轮到你报答我了。”
逢春半侧过身,伸手捏了捏姜筠的鼻子,低声笑嗔道:“老色鬼!”
因次一日姜筠还要早朝,所以姜筠没敢多瞎闹,略过一把瘾后,就揽着逢春沉沉睡下,四更二刻时,值夜的丫鬟便隔着门帘悄悄喊‘老爷,该起身了’,姜筠一动胳膊,逢春也跟着醒了过来,打着呵欠坐起身,逢春揉揉姜筠的脸,满脸同情道:“唉,老爷,你真是太辛苦了……”
深更半夜就要准备去上班,真是变态呀,哪怕已经待在古代二十年,逢春仍对古代公务员的上班时辰,表示深恶痛绝。
姜筠微微轻笑:“以后总能闲下来的。”现在的父母岁数渐大,三个儿子也慢慢长成,待给父母养老送终,安顿好三个儿子的未来,他会带逢春过他们想过的生活,悠闲恣意,畅然自在。
伺候姜筠离家上班后,逢春滚回床里,抱着薄丝锦被再度呼呼大睡。
十年间,逢春身边的大丫鬟换了三拨,现如今的两个,一个叫绿茉,一个紫棠,逢春晚起慵懒,由着两人挽发上妆,逢春闲闲地掰着水葱似的指甲,问道:“大少爷可起床了?”因嫡姐成婚,姜晏特意告了几天假,逢春深知大儿子是个睡神,既然不用去宫里上班,这臭小子铁定要睡足了才肯起床。
绿茉的声音十分脆丽:“回夫人的话,二少爷和三少爷曾来请安,见夫人还没醒,就回屋吃早饭上学去了,大少爷还不曾过来,想来应是还没睡足。”
“叫人找他来。”逢春伸手拿起一支赤金海棠花簪,随口吩咐道,一个人吃早饭多没趣。
亲妈召唤,姜晏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换衣后,绷着一张帅到惨绝人寰的俊脸,大步流星地行往如意苑,一路之上,不管是哪个丫鬟看到他,都悄悄红了半边脸,这是荣国公府丫鬟的特有福利,隔壁安国公府的丫鬟们,最喜欢领两府之间跑腿送东西的差事。
姜家的规矩,不拘是姑娘,还是小爷,只要超过十岁,就能拥有独立的院落居住,如今,连最小的游哥儿都已十一岁,偌大的如意苑只住着逢春和姜筠,姜筠几乎每日都要上班,逢春闲得无聊时,只能抓膝下儿女来解闷。
以前吧,好歹还有个闺女,现在,唯一的闺女嫁人了,两个小的又要上学读书,姜晏又恰好休假在家,逢春不找他吃饭聊天解闷,还能找谁。
第117章 逢春V
“晏哥儿,娘想吃香菇鸡粥。”逢春单手托腮,口吻幽幽道。
姜晏身姿笔直地坐在紫檀雕花木椅中,闻听母亲之语,姜晏折袖三层,抬胳膊给母亲盛粥吃,给母亲盛好一碗鸡粥后,姜晏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粳米南瓜粥,逢春漫不经心地舀着热粥,叹气道:“臭小子,你姐姐嫁人了,娘心里别提多舍不得了,你也不说安慰安慰娘,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姐姐和娘同居京城,娘若是想念姐姐,随时可以相见,娘何必伤感。”姜晏摆出一张‘我就一点也不伤感’的神情,顺手夹给母亲一颗金酥麻球,用食物安慰风韵犹存的老娘,“娘,多吃些饭。”少啰嗦话。
逢春没听到姜晏的心声,依旧懒懒散散地搅着香粥:“嗨,臭小子,你姐姐这一嫁人,可没人挡在你前头了,我说,你自己到底选没选好媳妇啊,爹娘这里好说,可你祖父祖母那里,有点难交代哎,他们都盼着你早些成亲,好抱重孙子呢……”
“逍大哥不是已生了两个儿子么?”姜晏绷着俊美的脸庞,慢吞吞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