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军身处千里之外,难免需要警惕些;哪怕是对狐笃这等才能之士,雷远也不会轻易推心置腹。结果就是李贞这样的扈从首领时时精神高度紧张,动不动就想拔刀子砍人。
但不得不承认,狐笃出的主意确实太好了。
按照此番玄德公的安排,他亲领数千兵进入涪城,就在两家州牧会盟的现场擒拿刘璋,并力争控制随同刘璋参与会盟的军队。与此同时,雷远则突袭江州。
江州是巴郡郡治所在,刘季玉麾下重将严颜坐镇在此,领有相当的兵力,并直接掌控荆益两州间的重重关隘。一旦拿下江州,则峡江水陆道沿线的益州军不战自乱,停留在荆州的后继支援便可畅通无阻地大举入蜀。
雷远此前的想法,乃是假作起兵向东征剿蛮夷,实则忽然转而向南,沿着宕渠水一路扫荡,直取江州。然而江州毕竟是军事重镇,仅以自家麾下数千兵力,是否能拿下,他并没有把握。
他为此逡巡许久,直到狐笃一语点破了关键。
雷远所部本来就是客军,并不必长期坚持在益州。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协助抵抗汉中米贼的侵袭。然而随着徐晃的败退,张鲁短期内必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为何不撤兵呢?
打着撤离荆州的旗号,可以公开地、悠哉游哉地行军至江州,然后以征集船只粮秣的名义稍许停留几日,江州守军对此必然无备。而己方待到时机适合,便可一举破城。
毫无疑问,撤兵是最好的办法。不仅战术上极具价值,也有充足的理由来对外解释。
正如狐笃所言,这支部队确实已经久战疲惫了。雷远等众将此番挥军进入巴西郡,遇见的敌人比想象中更强,承受的压力比想象中更大,作战导致的死伤比想象中更多。
更不要提翻越千山万壑,水土不服,哪怕雷远非常注意将士们的饮食卫生,可沿途病死的士卒将近二十人;还有百余人生病了,此前被单独安置在宕渠城外一处营地,专门有人负责照顾。
这种局面下,将士有思念家人、厌倦征战的情绪,很是正常。雷远顺水推舟、主动提出退兵,更能进一步地消除周边益州势力的怀疑。
当日雷远便折返宕渠,向玄德公修书一封,请求由甘宁所部留守,自己收兵回荆州去。甘宁所部以益州本地人居多,状态比雷氏部曲好些,理当负责留守。
书信发出后不久,玄德公手书回复,先赞扬了雷远击败徐晃的功绩,连称续之劳苦功高,又道如果汉中那边暂时安稳,确可收兵回荆州,左将军府那边已经准备了封赏等候。
然则因为玄德公本人即将带领数千人入蜀,峡江两岸的舟船多被征用,如果急于折返的话,恐怕两头堵在路上,反而不美。所以在信末专门询问,是否可以等到我本人亲率荆州军主力抵达涪城,接管益州北部防务以后,再行撤兵呢?
这倒也无妨。
这封回信抵达宕渠的时候,玄德公领着刘封、黄忠、魏延等将的六千余人,已经开始溯江而上。前半段的路途,与雷远所经是一模一样的,都是经巫县、朐忍、临江到江州;抵达垫江以后,雷远所部沿着宕渠水向东北,玄德公则向西北,抵达益州北部的军事重镇涪城。
也就是说,玄德公离开垫江以后雷远再出发,就可以避免两军在江面上争夺航道了。
那就再等几天吧。快了,快了。
雷远对这个回复很满意,特意在宕渠城召集饮宴,向有关人等通报了这个消息,甚至还当众展示了左将军手书的回信,表示说,此番能在巴西立功,离不开在场诸君的支持,日后若得升赏,必有回报。
参与酒宴的人们则纷纷道,将军功遂身退,可喜可贺,我们必不忘将军的恩德。
之后的半个月,雷氏部曲大张旗鼓地整顿行装,难免又征发了一批物资作为沿途供给。以冯氏为首的宕渠地方豪族也很周到,额外筹备了钱帛财物,作为对庐江雷氏宗族的馈赠。
某日里,玄德公的信使自涪城那边来,说玄德公已经抵达涪城。而刘益州领着三万人马从成都出发,将到涪城会合玄德公,当面商议抗曹大计。
收到消息时,雷远正与狐笃、诸将一处说话。
信使名唤宗预,雷远认得,他前往左将军府时,见过这年轻人几次。
雷远向宗预颔首示意,取来信件,信件上所写,惟有寥寥数语,很是亲切地预祝雷远返程顺利。他反复看了两遍以后,将绢帛紧紧握在手里,向宗预问道:“主公还有别的吩咐么?”
宗预此来,以为自己只是为玄德公传话送行,来到宕渠之后,才隐约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仿佛有什么极重大的谋划即将落实。于是他的神色渐渐肃然,沉声答道:“主公说,从公安出发的替换人马,已经准备就绪了。然则,雷将军的部属将士们作战辛苦,行军不必急躁。如果今日出发,十日后,能抵江州即可。”
十日后么?那时间尚属宽裕。
雷远颔首道:“烦请德艳转告主公,十日之后,我必会抵达江州。”
“是。”宗预肃然行礼告退。
雷远按剑起身,目光炯炯地顾盼众将:“既然主公安排已定。我们今日出兵,五日内抵达江州,先在江州休整五日,然后……”
甘宁忽然打断了雷远的话:“我也很想念故乡了,续之,我与你同行。”
雷远瞥了他一眼,正待说什么,甘宁寒着脸色,瞪着雷远道:“续之,此行非同小可,你会用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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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远想了想,微微颔首:“既如此,请冯习将军留守宕渠。”
冯习的胖脸转来转去,看看雷远,又看看甘宁,笑道:“遵命。”
雷远的视线随即投向狐笃:“德信。”
狐笃出列:“在。”
雷远深深望他一眼:“之后这段路途上,或有仰仗德信的地方。却不知,德信有胆略么?”
狐笃文武双全,曾在汉昌城头鏖战蛮夷,亲手格杀贼徒数人,绝非文弱书生。因为年轻的缘故,他的性子更有几分激越。听得雷远发问,他昂然答道:“无非马革裹尸罢了,赳赳男儿,难道还会因此畏惧么?”
“好。请德信带些精干人手,随军行动。此番……必有足下施展的时候。”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