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绕过东吴沿江设置的哨卡,避免节外生枝,雷远等人沿着接近临沮的山间道路行进,经由赤岸渡过沮水,在山中直接趟过善溪,最终绕过虎牙山的东麓,抵达夷陵所在的小块江畔平野。
沿途所经,莫不是险狭深山,丛蔚竹木,有时候道路狭窄到战马只能首尾依序而行。
向导说到了,将士们便兴高采烈地紧走几步,向外探看。
下个瞬间,清晨的阳光就洒落在了他们疲惫的脸上。众人站在豁然开朗的山势底部,谁想要张嘴,就会被群山间奔涌的大风灌进嘴里,于是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极目远眺,湛蓝天空下耸立着一座座白雪皑皑的山巅,就像是一个个白发的巨人,亘古以来就沉睡在那里。而他们的身躯像是通天彻地的屏风那样,横阻在天际,仿佛那里是世界的尽头。
而弯弯曲曲的大江,就在千万座苍莽大山中汹涌穿行,沿途挟裹着惊涛骇浪,在荆门山和虎牙山之间硬生生撞出了一个豁口,轰然倾泻向东。
在这壮阔浩瀚的大自然中,夷陵城只是群山间不起眼的小小一点罢了。
站在前排的将士们被这宏大的场景震慑了,他们愣了一会儿,又被后方的将士推动。一行人最终借着林地的掩护,跨过两道阶梯型的土坎,下到被几处小山包环绕的地势较低洼处。
到了这里,视线又被山林所遮蔽,大江和群峰都看不到了。
林木间堆积着厚厚的落叶,人和马踩踏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有腐烂的味道从落叶底部泛起来,不远处的鹿群被人马惊动,呦呦地叫着,头也不回地跑开。
在林地中行进了大概半个时辰,前方隐约听到人声。雷远令将士们原地等候,亲领扈从、向导向前。
没走几步,眼前出现一条河流拦路。在河流的对岸,可以看到道路、营地、仓库和码头,偶尔有几个卫兵在房舍间往来走动巡逻。更多的是平民,他们和卫兵似乎很熟悉,走过时会闲聊几句。
看卫兵的姿态,一个个都很疲沓松懈,可以感觉得到士气低落之极。
毕竟拒守此地的主力已经被甘宁尽数抽调,然后又遭逢败绩,包括甘宁、李异、袭肃等将领全都下落不明。留在这里的还有多少人?能有多强的斗志呢?
在很长的时间里,雷远总是面临敌人的强兵猛将,难得有如此巨石压卵的势头,让他感觉有些不习惯。
“这是临江河。”向导打断了雷远的思路,他介绍说:“秋天里,这一段河水很浅,而且水下的砂石细碎平坦,可以策马趟过去。过河以后那一片,是甘宁安置益州降人家眷的地方,那些卫兵也是益州人。越过这片营地,后面有大路通向城池。”
雷远点了点头。
夷陵城就在营地后方地形略微高处,有几条斗折的道路穿行于起伏岗峦,把营地、码头和城池连接在一起。距离有点远,看不清城池的守御情况,只觉得城墙很低矮,本身规模并不大。
倒回头来,首先得拿下码头。
夷陵城的地理位置重要,并不仅仅体现在扼守峡口群山之险,还与大江的水文环境密不可分。
因为荆门、虎牙二山的扼守,大江突破山峡以后,于此地再度急剧收窄,最窄处只有里许,因而江流湍急汹涌。水面下又有叫作虎牙滩的连绵礁石群,船只触之则沉,绝无幸免。
在这样的环境下,由江岸到水面、由水面到江岸,也是很困难的。从上游往下游的船只如需休整,通常会在北岸的夷陵城下,以临江河的码头作为停靠之处;而下游往上游的船只,则在南岸的夷道城修整,停靠丹水码头。
此番冯习等四将搭乘荆州水军的船只逆流而上,将会先抵夷道,然后下船沿着江畔道路步行,抵达孤山以后,在水势平静处换乘小舟渡江。之所以如此,便是为了绕开荆门虎牙之险。
荆州水军的家底远不如江东那般厚实,不到万不得已,都应避免险航。
但乘坐小舟的话,每次运输的兵力有限,所以抢在守军之前控制码头渡口,确保渡江顺利,就很重要了。
“具体在哪一处蹚水过河比较容易?”雷远问道。
向导指了指脚下:“就从这里,然后向对岸那三棵老树并排的位置。这一段水深不会超过两尺,对面全是缓坡,也容易上岸。”
雷远问部属们:“都听清了?”
贺松、任晖、刘七等人一齐点头。因为邓铜不在,他的部下现在都交给了刘七这个匈奴人。
“那就按照此前计划的,景叔,你打头。接着各队依序过河,动作要快。”
任晖应了一声,自去集合部众。
从昨天开始,他这一队骑卒就换上了缴获来的吴军骑士袍服。因为吴人骑兵甚少、作战中又有损坏,所以打扫战场以后只凑出二十来套可用的,形制还不统一。此前跟随雷远威吓乐进的时候,他们用了一次,似乎勉强起了一点作用;这会儿正好再用一次。
片刻之后,任晖大声催马,带着数十骑跃入临江河中。
冰凉的河水使得战马猛地打了个喷嚏,前蹄连连跃起,任晖勒着缰绳,轻轻抚摸马颈,使这位好伙伴冷静下来,继续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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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骑队就越过河水。在骑兵们趟水的过程中,有些居民模样的人诧异地抬头来看,发现是熟悉的装扮之后,又放松下来。还有人露出期盼的神色,大概以为这是哪支渡江作战的部队成功撤退回来了吧。
直到任晖等人登岸,营地方向才出现几名士卒,一边叫嚷着,一边走过来。
“我们是吴侯的部下!奉军令来此!”任晖应付着喊了几声。
百余骑向营地方向直冲,距离那几名士卒越来越近。
当双方靠拢的时候,几名士卒赫然发现,只有前队少部分骑兵穿着吴军服色,而他们手持刀剑杀气腾腾的姿态,绝不是自家的部队。
但已经迟了。任晖正纵马从他们身边掠过,随手提起系在马鞍旁的短戟敲了下去。沉重的短戟借着战马奔腾的速度,砸在一名士卒的头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那士卒仰面倒地,头盖骨碎了,鲜血和脑浆喷涌而出。
他的同伴们也随即被杀死,尸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顷刻之后,上百名骑兵撞碎营地外围的围栏,直冲进军营里。
军营的规模不小,各处设施营造得也很用心,可是里面的人很少。除了最大的一处营房里立即有数十人手持武器冲出来,其它各处,只有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太容易了。”任晖对自己说。
任晖和他的部下们顺着军营里的道路往复奔驰,很快就把少量敢于抵抗的人杀死。更多的士卒直接就投降了,根本没有抵抗的意思。他随即分派部下们控制码头和仓库。
这时,后继的骑队陆续渡河。任晖催马赶到路口,想要迎接雷远进入军营。却见骑队丝毫都不停歇,直接向夷陵城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