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原路折返,汇合了大队以后,再度后退里许,在山间避风处宿下。毕竟身处深山,所有人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待到将士们抓紧时间狼吞虎咽地吃了些干粮以后,雷远分派夜间值守的队伍,并命令其余人合衣枕甲而卧。
安排已定之后,雷远按剑起身,带领扈从们再度巡营。自从执掌一方军事,承担数万人的性命与前途,雷远常有惕砺之感;他自知并非才能超群的武将,能做到的,唯有一丝不苟地按照军律执行。
走了几步,身后有一阵风掠过营地,卷起满地朽烂的落叶,吹过雷远的鼻尖。他忽然闻到了浓烈的肉香。
汉时的军队伙食,只能说可供饱腹而已,官家配给的食物有五谷、蔬菜和盐,却并没有肉食。当代的畜牧业发展本也提供不了足够的肉食。所以一般来说,军中只有在打了大胜仗、或者有丰厚缴获的时候,才会分赐肉食予将士作为奖赏。平日里,就算是享有相当俸禄的军吏,顶多买点羊杂或猪狗的下水解解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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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军营里怎么会有人吃肉?谁能有这种破格待遇开小灶奢靡吃喝?如果军官不能与士卒同甘共苦,还能上下一心去打仗吗?
“怎么回事?”雷远微微皱眉。
“咳咳……”樊宏有些尴尬地赶上来几步:“是叱李宁塔。他适才一直抱怨,说小郎君答应了请他吃羊腿,却不兑现。我等无奈,临时派人出去射了头野鹿……让他自己烤着吃。”
“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他吃羊腿!”雷远愠怒。
樊宏低声提醒:“之前让他寻找蛮人营地的时候。您说,只要找到了,就请他吃羊腿……”
雷远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回事。
“你去和他说,羊腿先欠着,回到乐乡县城必然兑现!另外,让他找个下风处吃肉!他这幅样子,其他将士们还睡得着吗?”
“是,是。”樊宏慌忙去了。
雷远继续巡营。
李贞在他身后跟着,一边走,一边吃吃偷笑。
“含章,你笑什么?”雷远问道。
“这厮烤肉的本事比我强,确实香气扑鼻……”李贞促狭地笑道:“若是让他去山谷深处烤肉,只怕那些饿慌了的蛮人都要被吸引过来。”
“饿慌了?”雷远注意到了这个词:“你怎么知道蛮人都饿慌了?”
“之前传令的时候,见到被充作苦役的蛮人俘虏……就是此前偷袭乐乡县城被击破的那批人。”李贞解释道。
雷远点点头。
“那些俘虏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好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听说因为深山里少有可耕种的田地,所以除了渠帅和头人以外,底层的蛮夷素无积储,有时候连续数日只能满山搜捡越冬的楮桃、桑葚用以果腹,这日子过得……真的和野兽没啥两样。”
“原来如此。”雷远倒真是没有注意过那些蛮人俘虏,李贞这么一说,倒让雷远额外想到:荆蛮,或者佷山蛮的生产力水平比雷远预想的还要低下,他们欠缺的可不止沙摩柯所说的冶炼锻造这些。相对从武陵来的“熟蛮”部落,饭都吃不饱的“生蛮”太过衰弱了。看起来,明日里,沙摩柯的赢面很大。
但是,赢了以后,沙摩柯也就同时背上了包袱,那些并吞的部众,都需要他来养活,都需要他想法找到出路。他赢得越多,背负的包袱就越重……想要卸下这个包袱,可比获得战场上的胜利要难多了。
巡营的过程,也是熟悉士卒、关心士卒的过程。雷远很快将这些想法暂时搁在一边,开始与将士们攀谈、闲聊,有时候慰问他们的辛苦。别家的情况再怎么复杂,都不该影响到他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一夜无事,月落日升,新的一天来到。
两百余名将士顶盔掼甲,挥军向前。
这一次,他们不再刻意地隐匿踪迹了,而是高举旌旗,沿着山谷底部的平坦荒滩,取直接的线路迫近昨夜探查到的蛮人营地。
如果昨夜沙摩柯的承诺属实,那个蛮夷部落马上就要承受灭顶之灾了。这时候,彼辈哪里还能顾及汉家军队的迫近,就算顾及了又如何呢。雷远所部,本就是来厮杀夺命的。
这时候雷远已经明白,为何这个部落会出现在距离乐乡县城如此之近的位置。这当然不是有意地迁徙,而是在五溪蛮的有力压迫下,不得不作出的退避之举。可惜他们对乐乡的了解还停留在数月之前,所以退避的方向正对着乐乡县城,和负责踏勘地形的徐说等人撞个正着。他们拿下了徐说等人,却依然暴露了自身的存在。
在这个大争之世,每个人、每个组织都在竭尽全力地争夺胜利的机会、争夺生存的空间。在大争洪流之中,只有成功和失败者的划分。在灊山里,雷远战胜了陈兰、梅乾那些野心家,却并不以他们为邪恶;正如此刻,他将要摧毁这个可怜的荆蛮部落时,也并无半点疑虑。
哪怕没有徐说的遭遇,这个部落也难逃覆灭的下场,何况还有沙摩柯的横插一手呢?
按照雷远对玄德公意图的了解,今后很长时间里,乐乡县都会是庐江雷氏的根本所在,雷远绝不会容许荆蛮出现在乐乡县城的眼皮底下,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说的就是此等情形了。
行军没多久,斥候来报:“启禀小郎君,前方两队蛮夷,合计不下数千人,杀成了一团。”
雷远“嗯”了一声,领兵继续前进。
山区行军难免遇到这种问题,斥候要绕过起伏山峦,声音却不需要,这时候哪怕隔着山梁,都可以听到喊杀声遥遥传来了。
雷远用鞭梢指划方向,催促部众们再向前走了两里,抵达昨夜攀登的山坡下结阵。在这个位置,雷远等人视线所及,整片战场尽入眼底,而沙摩柯也一定能看得到这座小小的军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