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克又梦到自己当年的侦探所了。这地方老旧、沉闷,古老的阳光在这里沉默,所有色彩都黯淡无言。
有人在疯狂地敲门,“德威特先生!德威特先生!!把那个女孩带给我们!债务一笔勾销!”
梦里的伊丽莎白倚靠着墙边的窄桌,低低地复述:“把那个女孩带给我们,债务一笔勾销。”她神情低落,也不抬头看布克,就好像待售的小动物。
好脾气的布克先生立即变得很生气,他朝着门外大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我他妈能把纽约买下来,我欠谁的钱!你想要多少直说行不行?一万美元?十万美元?一百万?你他妈要多少我给多少!”
门外的人忽然沉默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布克气冲冲地喘了两口,他看到身旁的伊丽莎白,马上又挤出和气的笑容,“别怕,我带你逃出哥伦比亚……”
那人又在敲门,“开门!开门!德威特先生!”
布克看伊丽莎白愁眉不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梦里的人没有反思的能力,布克先生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然后抽出手枪走向大门。
“别让我逮住你,让我逮住了,你有你好果子吃!”布克·德威特低声咒骂。
开门。
一片森冷的白光。
随即光芒褪去,阳光照耀脸颊,布克眯着眼睛剧烈咳嗽,有人在按压他的胸膛,帮他把肺部的积水呛出去,布克觉得自己真是快窒息了。
耳畔有海浪声,而他面前忧心忡忡的伊丽莎白见他醒转,眉眼一弯,放松地微笑起来,“呼!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儿?我们不会掉进大西洋了吧……”
“这里是战舰湾!咦,你听到了吗?”
布克觉得自己耳道的积水咕嘟嘟流淌出来,海浪声变得清晰,还有海鸥的叫声,还有欢快的音乐。
伊丽莎白惊讶地轻抚领口,笑得眼睛眯成缝,海蓝色的眼珠子闪烁着明亮的光彩,“是音乐!哦,布克先生,我能不能……”
“去吧,让我再躺一会儿。”
伊丽莎白谈吐温柔又礼貌,但她惊喜地语无伦次,“好的,我不会去太久的,去去就回,先生。”
“布克·德威特,我叫布克·德威特。”
“当然,布克先生!”伊丽莎白已经飞快地跑去寻找音乐,欢愉的答复被她抛在身后。
布克眯着眼睛躺在沙滩上,脑子里回想着那头可怖的改造怪物,夜莺,真是梦魇一样,幸好摆脱他了。哥伦比亚太危险,不能继续停留,必须尽快想办法逃出去。
刚在死亡的边缘挣扎过一遭的布克其实什么都不怕,他慢慢叹了一口气,觉得现在阳光很好,稍稍晒一会儿吧。于是他就真的像一名游客一样晒起了太阳,他身上还穿着警察的制服,湿哒哒的,布克检查了一下随身的物资和装备,除了伊丽莎白的照片外,别的都还在,不过兜里的美钞已经湿透,混成一团,而毛瑟枪的状态也很不好,看样子是无法击发了。
他把衣裤褪下,放在海滩上晾晒,身上只留一条白短裤,大腿、小腿和脊背,胳膊手臂,手心和后脑勺都沾满沙砾。
这里是战舰湾,哥伦比亚的度假海滩。
布克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掉进大西洋了呢……理智地想想那其实没可能,哥伦比亚飘在两万英尺的高空上,如果掉进大西洋,得好一会儿,并且他们肯定会摔成浆糊的。这里是哥伦比亚的海,天空上的海。
其实并没有第一印象幻想地那么大,这处海滩很狭小,而海面呢,通过路边的影片介绍,战舰湾的海水是循环系统,在海的边缘,水会落下。布克猜想这些水流会落到收集槽,然后被水泵重新抽上去。
真是奢侈的工程。
哥伦比亚有骄傲的理由。谁能想到天上飘着一片海呢。
说来这座城市有许多秘密可以探索,但布克不打算继续玩这个危险游戏,伊丽莎白的离开最终会导致天空之城的坠落,毫无疑问,如果有任何人想要阻挡布克达成这个目标,那么他会绝不留情的用枪弹予以还击。
现在他休息够了,至少底裤已经晒干,布克披上潮乎乎的警察外衣和长裤,把帽子戴好,最重要的是手套,收拢随身物品,希望这里的商店接受打湿的美元,他想换一身行头,身上这一套狗皮穿得他很不舒服。
沙滩没有成衣店,在布克顺着音乐寻找伊丽莎白的途中,人们都尊敬又冷漠地冲他问好。布克露出笑容,但不多。
海滩被分成两个区块,等布克找到伊丽莎白的时候,她在观景台的人群里随音乐跳舞。美丽可爱的年轻女孩,她的舞蹈格外精彩,让簇拥的人群都为她鼓涨,提琴手和钢琴师重复简单的旋律,伊丽莎白的身段风情却比交响乐还繁多优美。
布克·德威特先生从来不喜欢跳舞,也从来不喜欢看别人跳舞,但他喜欢伊丽莎白欢快活泼的样子。
她已陶陶然忘了形骸,在飞快的踢踏和回旋里,只看到天与海,阳光明媚的下午,海滩上的一切都被光线淹没,云与沙砾白灿灿地仿佛在燃烧,所有人的脸颊与形体都模糊不清,被拉扯成跳动的幻影。布克不知道她的脑袋里会涌出什么样奇特的幻想,但他并不着急打断姑娘的舞蹈。
等伊丽莎白跳累了,这会儿布克已经给自己换了一身休闲服,他把坐在新买的皮箱上,把警服夹在腋下。“嘿!看这儿!”
伊丽莎白的脸颊因为运动而泛出潮红,比正午日光的海更明亮的眼睛里也洇着一层水雾,她笑得露出整洁细密的牙齿,这样的笑容在午后变成布克往后永远记忆犹新的幻想。
“哦,布克先生,这里简直太棒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跳舞?”
“不了,休息一下吧,来点冰牛奶冷静一下。”布克提前准备好了饮品,伊丽莎白惊喜地道谢。
布克看她捧着杯子慢慢喝完,把目光转向海平线,“我去过比这更美的海滩,等我们回到地上,我就带你去看。”
“布克先生,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知道。”
伊丽莎白对布克小孩子气的搪塞很无奈,脸上的神情仿佛温柔的女性长辈那样,但她太年轻了,布克看了只觉得好笑,他伸手捏了捏伊丽莎白的脸蛋,她先是吓了一跳,但没有拒绝,“说真的,我不知道,或许是我欠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