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囚笼内外的厚重保险大门由芬克工业制造,伊丽莎白曾试图撬锁,但并不能成功,她撬锁的经过都被记录了下来,布克知道她很了解这扇大门,伊丽莎白和它算是老对手了。
在乘船来的路上,那个女人——布克现在知道她叫卢特斯,哥伦比亚的首席科学家——交给布克的盒子里有一枚钥匙,正是这扇大门的钥匙。
许多事情错综复杂地摆在布克面前,他一时半会儿是看不清楚,也理不清楚,但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伊丽莎白,重要的是把这个小姑娘带出去,她如果愿意跟着布克回纽约,那么他们就去纽约,如果她想去巴黎,那么他们就去巴黎。这个世界上的许多地方都值得去瞧一瞧,看一看,有许多事情值得尝试,有许多人值得爱,有许多理想值得为之奋斗。
人就是因为有自由,才有生命。从前的伊丽莎白是死的,再鲜活的她也是一个死去的娃娃,那么现在她要活了,布克手里的钥匙造型精致,钥匙柄上一面是鸟的图案,一面是笼子的图案,这是鸟开启笼子的钥匙。
伊丽莎白惊喜地接过钥匙,转身就熟练地开启厚重的保险大门。活了二十年,今天是伊丽莎白第一次走出这座囚笼,布克笑着说,“往下走!去电梯!”她双手掂着裙子,飞快地跑下楼梯,飞快地穿过长廊。
此时,雕像塔外的客人很不耐烦了,他发出越来越刺耳,越来越沉重的啼鸣,布克在他的生命历程里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与这种重响接近的也很少,或许是臼炮的铁丸撕裂天空,或者是他在挪威的夜晚目睹莫斯肯大漩涡庞大的潮音。
“那是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发问。
“是夜莺!”
“我知道是夜莺!但什么是夜莺?!”伊丽莎白跑在他前面,而整座雕像开始剧烈晃动了,外面的那个怪物要把这座高大的黄铜塔扯碎、撕裂,布克亲眼看到锋利的三趾钢爪扯裂了厚重的铜板,透过金属扭曲狞恶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阳光明媚的天空里飞过一道膨大而迅疾的黑色鸟影——那就是夜莺。
他加紧脚步,追上去捉住伊丽莎白的手腕,她跑得太快了,布克没有说话的空闲,他拉着伊丽莎白一路下行,冲到观察室的电梯口,焦急地呼叫电梯。
伊丽莎白环顾观察室四周,她拉开拉杆,看到玻璃后正是自己的住处,长期以来,她一直被监视的事实终于清晰明了地摆在她面前了。
雕像塔在巨震,震动没有一刻停止,这里是天空之城哥伦比亚,但布克却觉得自己身处于一场地震!
“这些……他们在监视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们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我又是什么?”
“别担心,我这就要带你离开的,想想外面的生活,是自由,我带你去看一切。”
“什么是一切?”
“一切就是……”
话音未落,电梯门被狞恶的夜莺撕裂,他们惊叫起来。
夜莺那巨大的鸟头形制的呼吸头盔无法伸入室内,只是侧头,如真正的鸟类一样,用浓烈、刺目的黄色玻璃目镜对向布克二人,闪烁的光线如审视而警告的目光,在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不断用头撞击电梯口,要将墙体敲碎,如啄木鸟在飞快地捕食蠕虫一样。
布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庞大的、凶恶的夜莺,根本是一头直立起来的非洲象那样的怪物,生物改造的痕迹使得他的形体极其非自然,极其亵渎,这倒像是昏迷在蒸汽中的工厂工人做噩梦时幻想出来的恐怖生物。
于是布克把伊丽莎白护在身后便开枪了,他一边飞快地倾斜毛瑟枪里的弹药,一边用自己购买得到的异能群鸦风暴释放渡鸦群围攻。这些黑色的厄运鸟扑棱棱遮住了夜莺的视线,将这浓烈的,满是不详意味的黄光阻挡,让他多少能喘上一口气。
子弹撞击在夜莺的体表,但它毫发无损,只是发出难听而庞大的啼叫,巨大的声浪把狭窄的观察室淹没,布克有一瞬间失去了听力,在耳蜗强烈的蜂鸣声中,夜莺越来越贴近了,在这昏沉的、逼仄的、阴暗而危急的时空里,电梯终于抵达,提示音叮了一声,随后飞快下落的电梯把夜莺砸了下去。危机暂时解除了。
布克连忙收起手枪,再次捉住伊丽莎白的手,带她朝雕像外逃跑。
不管如何,他们必须逃出去,否则被困在塔里,只会被夜莺连通整座雕像一起撕碎。
于是他们真的来到了外面,站在湿滑冰冷的黄铜步道上。向上走是雕像头部,向下走却不知通向哪里了。
“往哪儿走?”伊丽莎白也紧紧攥住布克的掌缘,脸上已完全褪去了血色。
“向上。”布克掏出腰间的磁吸天钩,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它了,虽然布克从没有使用过这家伙,但听本杰明先生说,这东西可是可靠地很,远远的就能把你吸附到空轨上。
死鬼本杰明,希望你他妈说的是真话。
雕像背后传来又一声穿云裂石的鸟啼,随后黄铜巨像轻轻抖了抖肩,把布克二人抖了出去。
他们脚不沾地,朝云层坠去。
布克大叫起来,伊丽莎白也大叫起来,在半空,他们还死死握着彼此的手。
“抓紧了!”布克忽然在这样剧烈的死亡恐惧里放声大笑起来,他们打着旋下落,看准飞速接近的空轨,布克按下磁吸天钩的扳机,钩爪旋转起来,强烈的磁力把它往空轨上吸引。
嘭!
布克接轨了!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险些撕裂,但好在空轨的下行轨迹将冲量分解开去,他在急速沿着这条磁性空轨行进,在北美洲上空两万英尺的高度,布克·德威特带着伊丽莎白飞过云层,飞过倒坍的黄铜羔羊雕像,飞过空艇的尾部螺旋桨,飞过大气和风,飞过城市和灵魂。
布克欢畅地笑,而伊丽莎白张开四肢,如雀跃的脱笼之鸟。
“自由!自由!”
夜莺从他们身畔掠过,在燥郁高亢的啼鸣中,撕裂前方的空轨和吊桥。
布克又一次像娘们一样大叫起来,他抓不住伊丽莎白,二人飞脱出去,连同巨量建筑碎片一起,当空打着滚朝一片灰蓝色的海面落去。
海面水波粼粼,急速接近,当布克砸在海面上,他有种混身中枪的错觉,在剧痛中,他迷迷糊糊朝海底坠落,仰面凝望海面,夜莺也紧跟着冲入水中,急速升高的水压挤破了他的面镜,而建筑碎块又砸中了他的脊背,夜莺在海里沉闷地低鸣两声,终于是没能处决布克,他匆匆挣开海水,升天逃离去了。
这是布克意识清醒前最后看到的景象,随即,他也坠入了深海深沉的迷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