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府的衙门,知府黄羽从少海回来之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尝尝看向大堂门口。
终于,一天清晨,一个衙役大步跑进来,“大人,船来了!”
金羽急忙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朝外走,“快!备马!去码头!”
当金羽快马跑到码头,流民已经下船了。
这是第一批流民,客船足足拉了三百多人来,董二牛兄妹,还有他们的族人就在这艘船上。
流民下了船,依然惊魂未定,不知道这是哪里。
码头有持刀的军人把守,流民不敢妄动。
金州府的一个文书正在给他们讲解事由:“……这里是金州,……有地种,有工做……”
文书讲的很兴奋,流民听的很迷茫。
金羽将马缰绳甩给衙役,大步走了过去。
文书急忙施礼:“大人!”
流民看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走过来,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金羽大声道:“这里是金州,海右的金州,不是周朝的金州。这里在山海关外。免费给你们地,给你们耕牛,给你们农具,以后就在这安心过日子!”
顺着金羽的手势,士兵让出一个空挡,流民看到不远处圈了不少耕牛。
董二牛心道,怪不得刚才听到了牛叫。
金羽指着牛群,说道:“看到了吗?一户一只耕牛!免费的,送给你们!”
流民兴奋了,耕牛可是那个时代的重资产,有了一头耕牛,就像后世家里有了一辆高档轿车一般。
流民乱了,朝耕牛的方向挤。
衙役大喝:“不许挤,排队,登记!之后才能领耕牛!”
五个文书早已经摆好案子,流民排成五个队伍,当即登记造册。
金羽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是这只是个开始,相信后面会有更多的人来。三千人,三万人,……,要是能来三十万就好了……
金羽越想越开心。
流民登记后,马上被衙役带过去,领取农具、耕牛。田契需要分了地之后再发。
流民的队伍在不断缩短。
“叫什么名字?”文书问道。
“董二牛。”董二牛回道。
“你还有个哥哥叫董大牛?”
“俺就是老大,这是俺妹,她叫董小花。俺们家只有俺们两个了。”
“那怎么叫二牛,不该叫大牛吗?”文书疑惑道。
“听大人说,俺娘生俺的时候,门前有两头牛走过去。”
周边的流民都笑了。
金羽也被这个少年吸引了,走了过来,问道:“今年多大了?”
“俺十六岁了!”
二大爷在后面轻轻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要说‘回大人’!”
二大爷冲金羽陪着笑,拱手道:“大人,这孩子乡下长大的,没见过您这么大官,不懂礼,您宽恕则个!”
金羽笑着摆摆手:“老人家,没关系的。”
董二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金羽看董二牛的个头,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干瘦黝黑。竟然带着妹妹千里逃荒,金羽暗自称奇。
“董二牛,你这么小的年纪,领了耕牛也没法种啊。”金羽问道。
董二牛以为金羽不想给他,急忙道:“俺能种,俺在家就跟着爹娘种地。”
说着,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周围的流民都沉默了,这孩子太小,大老爷要是说不给他耕牛,只怕就真的没有了。
二大爷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孩子虽然小,但是能吃苦,也很能干,您看……”
金羽笑道:“地给你,农具给你,耕牛也给你。我们金州说话算话!虽然你小,但是你和你妹妹也是一户。”
董二牛长吁了一口气,吓死了,以为不给了呢。
众人都有些羡慕地看着董二牛,这么小的年纪就有了这么一大笔财产。刚才有文书说,按人头分地,一个人分二十亩地,都是上田。。
金羽对董二牛道:“二牛,你不如请族人种你家的地,你带着妹妹来城里打工。”
“大人,那俺能做什么工?”董二牛问道。
“去养马场吧,跟着兽医,从学徒开始干,既是门手艺,又能有点收入。”金羽建议道。
“能带着俺妹妹吗?”董二牛看着妹妹。
妹妹董小花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偎依在他身边。
“你妹妹多大?”金羽问道。
“七岁。”
“那你去养马场,你妹妹白天去学堂上学。”金羽道。
“俺的工钱够支付学费吗?”董二牛问道。
金羽笑了,这么个小人儿,考虑问题倒是周全,“不要学费,都是衙门出钱。里面有不少女童在里面学习,你妹妹去了,可以认识不少朋友。”
董二牛学着二大爷的样子,胡乱拱手道:“谢大人!”
金羽走过去,教导他如何拱手,如何致谢。
文书早已经将金羽的去向标注清楚。
~
金羽并没有让作坊的老板今天来招人,那样场面会更乱。
中原的百姓,没有土地、耕牛更吸引他们了。
作坊要人?养马场扩大也要人?
不急,等这些人安顿下来,看到了好日子的希望,他们自己会出来找工做的。尤其是年轻人,有更赚钱的工作,谁留在家里种地?
当一个年轻人拿着丰厚的工钱回家的时候,相信他们一个村子的年轻人的心都会长草。
~
流民的登记很快就到了尾声,他们已经牵着耕牛、扛着农具,按照分好的村长,在衙役的带领下,向远处走去。
有衙役大喊道:“大人,又有一艘船来了!”
~
北平城的广宁门外,每天都有商队来招人,雇佣的理由已经不是运货去关外。运货竟然老少都要,这很容易招来流民的质疑。
现在都是作坊要人,无一例外,这些作坊都在京城的北面。
只有极少一部分流民在京城扎下了根,大部分流民都被转到津门,骗上船,运到了金州。
京城有工做,有饭吃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飞向秦、晋两省,这其中自然不乏这两省官员的推波助澜。
流民大量涌向北平城外,又大量被大商家“雇”走。
秦、晋两省流民减少,暴乱的次数明显在下降。
石厚率先命人在广宁门外搭起了帐篷,成了一个固定的招人的点。
其他商家有样学样,也跟着搭建了招工点。
流民到了京城,就安心等着上工。广宁门外也很平静,京兆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些。
贩卖私盐的商家得了利益,官员们的治下保持了安宁,众人都很默契地闷声大发财,没人告诉高高在上的关训。
~
只是用这些流民,就能换来大量的盐,对于私盐贩子来说,简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连带着京城的盐价都跌了不少。
之前没有私盐渠道的权贵,这次得了风声,也很快参与进来。
一百个流民就是一吨盐。吨是海右特有的度量单位,据说大约是一千斤。
一百个泥腿子,还不论老幼,就值一千斤盐,一千个流民就是一万斤盐。
北平的权贵第一次发觉流民是这么可爱。
海右的土地莫非能长出来盐?这海右是傻了,还是疯了?
他们不管海右是傻,还是疯,因为他们已经和疯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派出了几乎全部的家丁、健妇,让他们往来京城和津门,运流民过去,运私盐回来,或者直接将私盐通过各种渠道卖出去。
有不少人权贵之家已经变得有些冷清,夫人小姐们甚至要自己做点家务,因为仆人几乎都被派出去了。
皇朝的官员第一次不再害怕流民,反而担心流民太少了,他们现在只担心怎么把盐从津门运走。现在京城的各种车辆、牲口的价格飞涨。
私盐贩子现在即使去了海右,也运不来盐,因为盐都被用来换人了。
~
京营的大都督贾敬将一个精美的官窑茶杯摔在了地上,“胡闹!”
几个丫鬟低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妻子却老神在在,坐在一旁斜了他一眼。
贾敬晚上要出门,结果发现自己的马竟然没有喂,也没人梳理。战马很娇贵,需要专人喂养,喂精料,勤梳洗,不骑的时候还要遛马。
现在府里的下人竟然如此懈怠了吗?
贾敬派人去叫马夫,结果马夫出去了。被夫人派了出去。派去干嘛了?
妻子理直气壮地回道:“当然是运流民去津门啦,你不知道现在津门可以用流民换食盐?”
贾敬当然知道,可是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私底下放开手脚去做,官面上还要装糊涂的。
“一点蝇头小利,能比得上我这战马?我这匹马可是有汗血宝马的血统!”贾敬嗤笑道。
他的妻子冷笑道:“蝇头小利,一百个流民,活的,在津门能换一千斤的盐!”
贾敬大吃一惊:“这么多?海右哪来这么多盐?”
“你管他哪来的盐?老娘一手交人,他一手交盐,这就够了。”他的妻子丝毫没给他好脸。
妻子的态度很嚣张,贾敬没有丝毫不满,谁让她姓关,是关训的远房侄女呢。
“流民这么多,一时也抓不清,细水长流吧,家里的仆人还是多留几个,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贾敬苦口婆心地劝道。
关夫人却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这么累啊?每天算账累的我眼都快瞎了!还不是海右出了新规定,他们换的流民,超过了十万人之后,就只能一百人换三百斤食盐了。你说不抓紧行吗?!”
贾敬楞了,“还能这样?一下子少一大半,是要抓紧!夫人,要不我从京营调一批老兵给你,绝对忠诚可靠。”
关夫人的脸上方才有了喜色,“这还差不多。那妾身把你的马夫撤回来。让你的兵自己带车子,现在运盐的车子很缺,咱们盐还有不少堆在口外的货栈里。”
“我和可汗的左贤王交好,不如我修书一封,你让下人将盐直接销往草原好了。”贾敬说道。
关夫人笑颜如花,捏着贾敬的肩膀,“哎吆,老爷今天竟然能考虑家里的钱了,真不容易!”
贾敬干笑几声,有些担忧地说道,“动静闹这么大,皇城司会不会告一状?”
关夫人冷笑道:“告?你是说那个新上来的朱方?他拿什么告?他的正妻死了,现在是一个如夫人管账,这个狐媚子恨不得将皇城司的兵都给她运盐,就他家换的盐最多!”
“这也行?”贾敬有些惊讶,看来自己还是保守了。
关夫人猛拍一下他的肩膀:“哼!就你胆小!他们直接让皇城司的兵去叫广宁门外叫人,说是官府雇佣,那些流民敢不听话?他们只能乖乖地跟着走!哪像咱们,还得编造理由,小心哄着,路上得给一口吃的,还得请几个郎中在路上候着,唯恐他们死一个,那可是盐啊!”
贾敬思虑片刻,说道:“那你约朱大人家的那位如夫人,好好谈谈,可以合作一下。”
关夫人疑惑道:“怎么合作?那个狐媚子,手段太狠了!”
“这样下去,流民迟早被几家瓜分了,剩余的只能跟着喝点汤。既然这样,不如咱们联合几家实力强大的,早点确定一下份额。”贾敬道。
关夫人想了想,又猛拍一下贾敬的肩膀。她身宽体胖,手也肥厚,将贾敬拍的一哆嗦。
“你说的不错,那就妾身出面好了,叫上朱大人的小妾,再叫上真阳郡主,永平侯的妻妹……”关夫人连说了几个人名。
贾敬琢磨了一下,又增减了几个。
关夫人一扬手帕,“好吧,那你赶紧出门吧。妾身去盘算一下,派下人去各家送个请帖。”
~
关训最近的心情一直很好,丰台大营上了奏折,企图从他们的防线东去津门的流民,都被驱散了。
秦省、晋省巡抚都上了折子,在他们的励精图治下,流民逐渐安定下来,暴乱的次数、人数都在直线下降。
官员很勤勉,地方很安静,这让关训的心情一直很轻松。
关训不知道,丰台大营提督的家人也在走私海右的盐,正在忙着运送流民换来食盐。秦、晋、冀等周边省份的官员、士绅也闻风而动。他们甚至直接从当地带着流民去津门的港口。
皇城司每日呈递的物价表,关训看到食盐的价格在逐渐走低。
关训很高兴,食盐关系到千家万户,价格低了,百姓得了实惠,自然会感念皇帝,皇朝的统治会更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