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没想到却还能再看见你……那件白狐裘,是我特意为你猎的,有好几年了,一直想着要送出去,一直没机会。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话,你又要嫌我话多神烦了。可除了你,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人。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你也说过的,无论故友新交,总是知音寥寥。那时我们是新交,而今可算得上是故友了吧。”
一番话说完后,李濂不做停留,转身离去。
伏在案上的陈昭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清明。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只是一瞬,便又合上了眼帘,氤氲的水雾被锁在其中。
、月冷空房不见人
那日之后,李濂又看了他几次,劝慰他道:“你就好好活着,别太在意旁人怎么说。你做了什么,是生是死,与他们又何干……”
之前李濂和他都极有默契的对“以后会如何”避而不谈,仿佛只要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当这个问题不存在一样。
他知道即使是天下平定之后,只要他无异动,李濂可能也不会杀他——古来便有“二王三恪”的礼法,封前朝王室以示尊敬,并显示本朝承绪正统。何况他活着还可以安抚前朝旧臣之心。
却从未想到李濂来劝他别轻易求死。不是为了让他活着来安稳人心、彰显仁义。而仅是以故友的身份,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他真的不想活、也不该活了。
与旁人的看法无关。不过是,生年只欠一死。
八月末的时候,李濂已经国中全境收服。四海之内,再无一地可见大周的绛色旗!
两年取京都,半年定四境……古往今来,怕是没有谁能再快得过李濂了吧。
他问李濂甸服要如何时,李濂直言现在无钱无粮。好在启州已被收复,有了一片养马场,便不愁无马。休养生息几年,积攒粮草,将来便要北伐——而且不止是收复失地,他甚至有灭了甸服之心。
既然如此,那自己便可以安心离去了。
想了想,他还是提起笔,在信笺上写了几个字。而后将其装入信封中,放在几案最显眼的位置上。
是夜无月,熄了灯烛,外面的人便不会看见他在干什么了。
他曾亲手为大周送葬,而今,也该以身相殉了。
其实他也怕,若是再拖下去,自己会舍不得去死。
却也不知道李濂听见消息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否也会喝上一壶酒,用他惯常的语调,再同旁人讲起他们之间的旧事。
他闭上双眼,看见了许多面孔,那些人在他的生命中来了又去。
终究,自己也要去了。
因陈昭的身份特殊,秦国公府中的侍从发现陈昭自尽之后,不敢隐瞒,也不管宵禁宫禁,连带着未封口的信,立刻报给了李濂。
李濂听到消息时,只过了半个时辰。
手一松,朱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砸下一点殷红的墨渍。
他接过陈昭留下来的那封信。或许是临别之言的缘故,陈昭一反往日节俭之态,竟用了一张洒金宣纸。
“字不错”他眼扫过信笺,只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摆了摆手,冲殿内众人道,“都下去吧,交付有司,一切依制即可。”
来报信的人显然没想到李濂会是这样一种反应。陈昭怎么说也是前朝帝王,国破身死,还留了不知给谁的遗书。可李濂除了赞一句他的字迹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陈昭的一手字写得再好又有何用?
李濂仔细的看着那张洒金纸,自嘲般低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我竟忘了,今日是你生辰。”
他想起来了。
多年前的这一日。朔日无月,漫天星斗如云。少年穿着一尘不染的锦衣坐在房顶上,望着京城的方向,一支竹笛奏出清扬婉转的乐曲。
他笑少年思乡心切,京中距此地千里,再怎么极目远眺,也看不见。
少年转过头,对身侧的他说道:“慕之,今日是我生辰。”
他埋怨少年没有早些告诉他,让他都来不及备下一份礼。
少年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故友新交,知音寥寥。”
他重复了一遍,不解少年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少年浅笑,眼神比星辰更明亮:“知音寥寥。昭此生能得子为一知己,便足矣。”
他仔细地看着那张纸,手指在虚空中划动,像是在端详字帖上名家的运笔。
他拿起笔,一遍遍的临摹。刚开始还是有八分类似陈昭的小楷,写着写着便成了铁钩银划,到后来字迹越来越潦草。
一时间李濂甚至都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手上一遍遍不停的重复,数不清写了几张纸。
一块松烟墨用完后,他甩开笔,将写满字的纸一张一张的放到蜡烛上去烧。
“还说知音,谁是你知音?”李濂本想用同往常一样无所谓的语气,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中带上了哽咽,“都不早些告诉我……你一走了之,倒是省了许多事,可曾想过我……事事都瞒我到最后,我什么也来不及做……晚晚是这样,你也是,连好好同我道别一次都不肯……”
有泪珠落在红烛上,引得烛火一颤。
“知音寥寥……以前是寥寥,现在当是一人也无了……自君后,更是无一人……更无一人!”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只得以袖掩面,顷刻衣袖便被泪水浸透。
殿内烛火摇曳,空映一室寂寥。
摊开的冷金纸上只有八个字——“故友新交,知音寥寥”,字字端庄隽秀,不乏风骨。
故友新交,知音寥寥。
——自君去后,更无一人。
嘉平二年,九月癸酉,秦国公薨,追崇为周帝,谥曰恭。
作者有话要说: 喵~正文完结~还有番外~
男生节快乐~
、番外·少年不识愁滋味
李濂刚踏进院门就听见陈昭身边的桦观唤他。桦观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急忙忙的将李濂拉住:“九郎,您可进去劝劝我们郎君吧,郎君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大半天了,不让人进去伺候,连饭也都没吃。”
李濂挑眉,说道:“你想让我去伺候啊?我可不管,他不吃饭就饿着呗,多饿几顿就想吃了。”
……我们哪敢让他饿着呀。
桦观见李濂这么不靠谱的说法,面上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急忙解释道:“九郎,您就去劝劝郎君。刚接完谕令,他这样置气不但糟蹋自己的身子,让旁人看见了,说不定又是一道弹劾的奏疏。”
“你不想让传召的人知道?那还不简单,直接说他病了、已经卧床不起了。何况就他这样,谁稀罕弹劾他呀。”李濂听出来了桦观话中的意思,正色问道,“还是不让他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