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进将脚往边上收了收，面上并没有被嘲弄奚落甚至是挑衅而产生的一丝愤怒。
    他就这样单纯地站在这家建材行的门口，用这样无声而静默的方式来表达着他的坚持和目的。
    康老板重新转了出来，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瞪着王跃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回转了身，似乎不再愿意与王跃进有任何计较。
    事情，就这样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当中。
    很快的，老蔡就带着手底下的几个工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路跑来，额头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子，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一半，只是面上的愤怒之色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老蔡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比王跃进年纪稍大一些，他脸庞圆润，皮肤很好，身上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polo衫，上衣塞在裤子里面，露出来的那根假冒的爱马仕的皮带特别闪亮耀眼。
    “老王，你搞什么鬼？”
    老蔡疾步来到王跃进面前，压着声音呵斥道，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随时都会蹦出来。
    今儿个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安排的，竟然偏偏让他出来压货，这不是典型地自找麻烦吗？
    王跃进还没来得及说话回应，就看到康老板再次慢吞吞地从店里面走了出来，冷笑着阴阳怪气地道：“老蔡，你派出来个这样子的人，让我非常难做啊！”
    平常就是老合作了的建材老板，今天突然闹出了这样的意外，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拆了他康老板的台，彻底跟他划清界限的意思吗？
    大家伙合作了那么多年了，有好的买卖，好聚好散是可以的呀？用得着耍这样下作地手段？
    康老板心里头是这样想的，但他是误会了老蔡了！
    老蔡当即转换了一副面孔，根本就不带多看王跃进一眼的，笑眯眯地迎了朝着康老板迎了上去，道：“康老板，瞧您说的，您还不了解我吗？失误，失误！”
    老蔡勾着康老板的肩膀就往建材行里面走。
    “老王，你这是闹哪一出啊？”
    老蔡带来的工友还有些闹不清楚状况，只听得包工头老蔡在电话里狠狠地咒骂了几句，就气急败坏地朝着建材行这边奔了过来，连手上正在做着的活计都全部扔在了一边。
    “装车的材料和出货的单子完全对不上，这不坑人嘛！”
    王跃进并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和勾当，以前睁一只闭一只眼，不过是他从不参与，也没碰到过而已，但既然事情正好撞到了他的手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现了，如果他沉默着不说话，兴许事后能够从老蔡或者康老板那里拿到一些好处费，但他这良心上，就再也过不去了。
    “哎呀，就这事啊，老王啊，你让我们跟你说什么好！”工友老陆一听，这才恍然，不禁冲着他埋怨了几句。
    “我们就只是跟着老蔡干活的，东家信得过他，把买料子的事情都托给了他，你说你在这边瞎折腾什么，到头来，不是两边都不讨好？”
    王跃进眉头皱了起来，紧成了一个川字。
    “是东家早上的时候托我来核对的！”
    “东家也就是那么顺嘴一说，他要是真信任你，为什么不让你来买料子，老王啊，老蔡是个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到时候他又得把脏活累活都甩给你了，你说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王跃进叹了一口气，他本就因为工钱的事情和老蔡闹的颇不愉快，这下子，怕是真的又有苦头吃。
    但原则上的事情，他并不想轻易地选择妥协，这是他为人处事的底限。
    没几句话的功夫，老蔡和康老板就又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各自面上的表情都好看了许多，老蔡冲着躲阴凉的老许喊了一句，“老许，送货！就按地址上的送！”
    “好嘞！”
    老许高声应了一句，又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甚至还朝着王跃进的方向扬了扬脖子。
    汽车很快就重新发动起来，王跃进只是动了动步子，却没有再出言阻止，总不至于要在车子面前挡着，那不至于。
    老蔡斜了他一眼，冲着康老板拱了拱手，“康老板，实在是对不住了，下面干活的人一点也不懂规矩，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改天我做东请你吃饭，算是给你陪个不是！”
    康老板摆了摆手，又盯着王跃进上上下下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道：“老蔡，脑子不灵光的，就不要派出来了，安安心心地在现场干活就好了，省的弄出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来，让大家面子上都难看！”
    “明白，明白，回头我就收拾他！”老蔡笑呵呵地应着。
    “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别什么回头不回头了，今天我也正好闲着，可以在这边看看你蔡老板是怎么立规矩的！”
    康老板分明是彻底把王跃进给记恨上了，逼着老蔡当面处置。
    老蔡干笑了一声，心里的怒火又瞬间被撩拨了起来，今天要不是王跃进，他康老板能给他半分脸色？
    像这种不听话的，没个眼色的，的确早该从他的施工队里面给清除出去了，但这老王虽说脑子的确是不会转弯吧，但活干的是真漂亮的，跟他长期合作的几个木匠，就属他的手艺是最顶尖的，客户都十分喜欢他打的家具，真要把他给赶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不过，今天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再发生的！
    康老板这里，在所有的老板当中，给的回扣是最大方的，轻易还是不要有所得罪！
    “老王，你也听到了，今天这事，你就给康老板陪个不是，都是自己人，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僵，以后还要接触了！”
    “出来干活，不是像你们那么干的！”
    王跃进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一下子就顶的老蔡下不来台。
    果然，老蔡一听这话，就好像是火药堆里扔进了一粒着了的炮仗，瞬间炸了，他的手指头几乎是戳到了王跃进的胸口，恶狠狠地说道：“不是那么干的？那是怎么干的？你王跃进要是有能耐，就教教我活应该怎么干？有本事你来当这个头？我他妈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王跃进的性格并不算强势，一下子，几乎就被老蔡逼退了好几步。
    “拿回扣是金平市我们行业里面早就有的规矩，我没意见，但你们这样不仅拿回扣还欺骗客户，就不地道，没道德！”
    老蔡一直都是压着声音的，他也明白这事情能做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但他给了王跃进一个台阶，他仍旧是执迷不悟，再下去，事情就没法子善了了，不由地威胁道：“老王，你到底还他妈的想不想干了，不想干就立刻滚蛋，老子这座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神了，你要是还想着继续在老子手底下干，今天就闭嘴，老子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兴许是长期被欺压积累的一种情绪使然，面对这种威胁地时候，王跃进几乎是没有任何思想上的挣扎，冷冰冰地道：“老蔡，不管怎么样，哪怕我真的就不干了，这件事我还真就管定了，事情不是像你们这样办的！”
    他根本不理会面色阴晴不定的老蔡，直接拿起电话就给客户打电话！
    嘴角一度噙着冷笑的康老板终于笑不出来了，赶忙超前走过去想要去抢王跃进的手机。
    这事真要是被这样捅出去了，他这家建材行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客户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眼前这个木匠，看年纪应该也四十出头了，怎么真的跟个愣头青一样？
    康老板心里头满是懊恼，早知道这样，刚刚就不应该逼着老蔡给一个交代了！
    这事闹的！
    王跃进终究是势单力薄，建材行里面是有一些干活的伙计的，再加上一个老蔡，很顺利地在他打通电话前从他手里抢走了手机。
    康老板脸色怒极，骂道：“你他妈的是真的有病！算了算了，老子今天认了，惹不起你，我这就重新装车货给人送去总行了吧！”
    他是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这事情要是仍旧按照这么办下去，要是真的被捅出来，他也是一定讨不了好的！
    王跃进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康老板沉着脸吩咐人把老许给叫了回来。
    老许开着车子回来，下了车还骂骂咧咧的，看向王跃进的眼神那是非常不善，这王八蛋，可把他折腾地不轻。
    好不容易把货重新给卸了下去，又新装了货，老许喘了口粗气，快步走到王跃进的面前伸出了大拇指，讥讽道：“你挺牛逼啊，真牛逼！”
    除了他，老蔡和康老板都没再理会王跃进，眼睁睁地看着老许折腾了半天，重新开着车，甚至在王跃进面前甩了个尾，重新出发送货。
    康老板哼了一声，看也不多看其余人一眼，就直接往里间走去。
    老蔡干笑了一声，又立马跟上。
    他是真不知道今天王跃进哪根筋搭错了，闹出来这么一出，不仅他颜面无存，甚至连和康老板之间的合作都有可能泡汤。
    工友们不禁纷纷替王跃进担心起来。
    “老王，老蔡看样子，一定是把你给记恨上你了，这一车货，少说怎么也要一两万的样子，你可是把他给搅了！”
    他们都是干这一行的，这简单那么一眼看下去，就知道这里面可能存在的差价，而光是老蔡能从康老板手头上得到的好处，就不下一两万。
    “他心眼小，以后还真是难办了！”
    毕竟是在老蔡手底下干活的，他有的是办法让王跃进难受。
    等到老蔡沉着脸从建材行走出来的时候，工友们又齐齐地一下子从王跃进身边散开了，却又三三两两地站在他的四周，竖着耳朵听着。
    “老王，这一个工程，你就不要再来干活了，我会找人接替你的，你先回家休息吧！”
    说完，老蔡再看也不多看王跃进一眼，领着人就要从建材市场离开。
    他也没说以后一定就不找王跃进了，也没说下一个工程一定会找他。
    只是他没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王跃进的声音。
    “老蔡，要不今天把工钱，都给我结了吧！”
    这话，就是要跟老蔡分道扬镳的意思。
    这么些年了，王跃进想跳出去，真的再能找到像样的活嘛？所有的工友都在心里头打起了一个问号！
    老蔡豁然转头，冷笑了一声道：“这次的工程款和上次的工程款都还没有结清了，现在这个工程再被你这么一搅和，又没了利润，所以，现在是不可能的了，等我拿到钱了，再给你结工资！”
    这钱，要等到猴年马月？
    闹这么一出，老蔡未必就真的再愿意给他结工资了！哪怕是随便拖个几年，也够王跃进难受的。
    “老蔡，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在你手底下干了，我家小子刚刚参加完了高考，学费就是一大笔钱，这工钱你都拖了大半年了，你总得给我结清了！”
    “都说了，没收到款！等着吧！”
    老蔡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脚下步伐的频率瞬间加快了，分道扬镳的话，应该他说出来才对，却是被王跃进抢了先，他觉得非常没面子。
    工友们偶有几个回头的，实际上他们也都知道，王跃进的这笔工钱拖得的确是有些久了，而上次他要工钱的时候也已经惹恼了老蔡，刚刚那番说辞，他们是不会信的，这分明是老蔡刻意地压着的。
    据他们所知，上次的工程款其实早就拿到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也都拿到了工钱，虽然大家没有明着说，但王跃进恐怕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