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河南总督陈奇瑜脸色难看至极。他万万没想到王朴和倪宠二将居然没有能够拖住“贼人”主力。
“贼人”主力回师不但对官兵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更是预示着陈奇瑜速攻洛阳的战略意图破产。
由于“贼人”的骑兵回来的如此之快,甚至官兵斥候都来不及返回报告,以致于正和驱赶的百姓乱成一团的贺人龙部,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多时,贺人龙一身狼狈的跑了进来。陈奇瑜抬头一看,只见此人一脸惊慌,衣甲不整,还一手扶着带伤的左肩。
他见了总督陈奇瑜,连忙“扑通”跪了下来,俯首于地。没想到贺人龙这一趴下不要紧,陈奇瑜看到他后背居然还插着两支箭支。
陈奇瑜心中一紧,便把准备破口大骂的言辞吞了下去。这厮做官已久,深知恩威并用的道理。
如今贺人龙如此凄惨,再训斥下去,难免起到火上浇油的问题。
想到这里,陈奇瑜便连忙站起来,亲手将贺人龙扶了起来,笑道:“将军何必如此啊?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请休息一番,明日重新讨回此账就是!”
贺人龙稍微稳定些心神,这才惊魂未定的说道:“督师,大事不好了!你道我今日为何如此下场?紧追不舍的贼人先锋,竟然是北路军统帅总兵官曹文诏的亲侄子,曹变蛟!”
什么?陈奇瑜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贺人龙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好半天陈奇瑜才稳住心神,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他曹文诏也是朝廷命官,岂能投贼?”
贺人龙被曹变蛟追了一肚子火气,闻言不由嘴角上翘,讥讽道:“此事又有什么不可能呢?曹文诏战功赫赫,一路上用了多少贼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官袍。结果宣大御虏之时,稍有差池,便是充军发配的下场,这让他如何心服口服?”
明制一品至四品,着绯袍;五品至七品,着青袍;八品九品,着绿袍。
虽然后来武人不再恪守这些制度,素来喜欢身着四品以上官服。不过大多数人依旧喜好用朝服颜色代表品级。
绯袍便是红袍,曹文诏身为总兵官,身居二品高位。贺人龙说他用义军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官袍,也算是大体不差。
贺人龙此言虽然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是依照常理倒也不差。
陈奇瑜闻言倒是一惊,扭头向杨化麟问道:“我让你联系曹文诏,现在如何了?”
杨化麟一头冷汗,连忙上前实话实说道:“卑职正要说起此事,曹文诏声称他已经到了巩县。只是那伊洛河上无船,又有水寇骚扰,急切之间渡河不得,大概需要两三日方能到达。”
“胡说八道!”陈奇瑜有些无端的愤怒起来,“那伊洛河本是交通要道,连通洛阳、黄河,如何便没了船只?怕只怕此人早已经心有所属!”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好半晌才低声问道:“那督师的意思是?”
陈奇瑜稍微冷静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若说曹文诏心有怨怼,不管有无,不过小节罢了。怕就怕,贼人拥福王、辩嫡庶,效法靖难、号清君侧,这一套迷惑了人心,难免有人投机,一搏富贵!”
“朝廷自有制度,依照曹文诏的功劳,即便加左都督衔,身居一品,一个总兵官的差遣也就到头了。公侯伯爵,非其所能觑也!若是真有人能够追随成祖,靖难成功,爵位又何足道哉?”
贺人龙、杨化麟诸将听到眼热,不由低声试探道:“督师大人,以为此事如何?”
虽然诸将问的不是“此事又几分可行”,总督陈奇瑜也不由悚然而惊。
这号称“舜王”的乱臣贼子,果然最会败坏人心。一念至此,陈奇瑜不由哈哈大笑道:“此乃取死之道耳!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仅仅九边精锐不下四五十万人,更不要说各地卫所标营,亦有数百万之众。一旦朝廷腾出手来,大军压境,乱臣贼子俱为齑粉矣,又何足道哉!”
众将闻言心中稍安,纷纷称是。陈奇瑜这才说道:“今晚我军车营辎重当到,诸位加紧防备,谨防贼人袭营。但到明日,列阵迎战,暂且不等曹文诏部,以免夜长梦多!”
众将连忙领了命令,各有部署不提。是夜义军步卒亦赶到洛阳城,暂且入城休息,官兵义军两方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罢早饭,张顺便亲率大军出城列阵。计有骑兵贺锦、贺一龙两部共一千骑;“治世王”、“乱世王”、魏知友、蒋禾各五百步卒,分列左右。
萧擒虎麾下“孩儿营”六百余人,张三百麾下“毛葫芦”一千人,曹变蛟麾下家丁二百,“毛葫芦”五百人。
除此之外,张顺有另分出城中“毛葫芦”一千人,分属游侠吴先和魏从义领之。
外加魏从义从骑二百人,张顺亲卫一百人由悟空领之,王一刀复仇营二百人。合计兵马共计六七千人,出城邀战河南总督陈奇瑜。
陈奇瑜见张顺主动出击,不敢大意,亦尽起营中兵马,左依瀍河列下车阵。
陈奇瑜麾下本有八千人,近日攻城多有损失,如今仅有七千左右,势力亦不弱于义军。
陈奇瑜使杨化麟率领骑兵一千护住右翼,贺人龙率领骑兵一千余作为奇兵。柳国镇率领标兵营三千列阵于前,刘迁率领两千步卒列于阵右。
皆以偏厢车环之,列虎蹲炮、弗朗机炮、大将军炮、二将军炮、快枪、火铳于车前。
张顺毫不畏惧,擂鼓而前,渐渐靠近官兵大阵一里许才止。
陈奇瑜见状,便使使者喊道:“‘顺贼’,你可识得我官家军阵?”
张顺用兵日久,嗓门也大了许多。他也不用别人代替喊话,直接中气十足的高声回答道:“识得如何,不识得又能如何?”
“谅你个乱臣贼子也不识得!兵法谓:车胜马,马胜步。此车坚固,可止战马践踏之势;车载火炮凶猛,可止步卒刺击之计。此乃车阵,尔其何能为也?”陈奇瑜不由哈哈大笑应道。
张顺闻言哂然一笑,伸手狠狠擂了两下鼓道:“此何鼓也?尔其知之乎!”
“不过中军大鼓罢了,以牛皮蒙之,不见有异也!”陈奇瑜自信满满笑道。
张顺亦笑道:“此乃鸣冤鼓耳!此鼓亦有一番故事,不知陈总督可有耳闻?”
“愿闻其详!”陈奇瑜不知张顺买什么关子,姑且敷衍一番。
“崇祯五年六月,孟津大水,百姓死伤无数。幸天佑之,伏羲庙示我以警,光武陵示我以生,众乃得全。”
“众人虽活,奈何食无米,衣无着,我便率众奇袭了孟津城,因得此鼓。”
“不知此鼓因何而鸣?”张顺说着说着,突然高声问道。
众义军闻言,不由下意识高声应道:“因冤而鸣!”
“我等又有何冤屈?”张顺继续高声问道。
“不甘死耳!”
众人不平之声,如大海滔滔,如山川崩裂,只喊的天地为之一颤,风云变色!
陈奇瑜闻言不由脸色一变:此子恐怖如斯,断不可留!
孔子曰:足食,足兵!如今大明勉强可称作足兵,至于足食,则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