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鞗并不责怪赵福金的犹豫不决,换了是他,他也会有同样的犹豫,家国天下又岂是一句话语可以道尽的?
赵福金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十余年前,亲爹将她“和亲”了大明岛;金兵兵围开封时,亲大哥又将她放在了十万女人“礼单”上;结婚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婚礼,生儿子时,身边连个亲人都无;儿子本该是嫡长子,却变成了庶长子;儿子可以随母姓姓赵,可以随父姓蔡氏,却偏偏姓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朱姓,民间也有了她不检点、不守妇道名声,付出了这么多后,突然发现,原本疼爱她的婆婆竟有了异样心思,竟不愿意儿子成为中原的王……
回头才发现,原来身边仅剩下了一个宠爱自己的相公……
两头挂角,儿子朱万礼已经七岁,除了每日里要跟着先生、娘亲蒙学外,就成了蔡鞗身边的小副官,在宽大的办公室内来回传递各种奏折、文件。
天气渐渐转暖,在赵福金带着百十骑亲随和一些随军参谋离开后,解冻了的大地也成了泥泞难行,往来运送粮食的百万军卒也进入了短暂休整期。
无以计数粮食投入并州、河北后,蔡鞗也暂时控制住了大饥荒,仅此粮食一项,他就投入了四千万贯银钱,当然了,他也不准备继续吃亏,四千万贯是以三厘借贷出去的。
在赵构被乱军杀死后,只要明国自身不发生太大变故,天下就已经没了太大悬念。
泾原军叛乱,蔡鞗所知却从未照过面的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全死在了这场叛乱中。
顾琴娘将消息送入燕京后,一些参谋可以推断出宋军必然因粮食不足而内乱、反叛,可他们想不明白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身死,要知道,这些人同样是陕甘西军一员,同样是西军悍将。
蔡鞗却对此并不奇怪,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虽然是西军中悍将,可他们也只是西军中的“小辈”们。
边军最易制造出一些将门,尽管宋朝的军队都被文人们死死握在手里,但这不代表宋军中就没有将门存在,只不过宋军中的将门不似其他王朝那么强大。
对于将门来说,老将门必须在家里留守,只有需要军功的小辈们才会放出去,而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就是这种情况。
摩尼教只是些江南泥腿子,而被金国攻占了辽中京的辽国也是半死不活,对于一些将门来说,那时的辽国只需要轻轻一推。
摩尼教、辽国都不是危险较大的战场,正适合一些小将们挣取军功,继而鲤鱼跃门成为中级将领。
只是他们并未想到,辽国在灭亡前会连连大败宋军。
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是西军中小辈,先是被蔡鞗逼迫退出江南,之后更是被内忧外患的辽国狂揍一顿,可他们却无功成为了堪比曲端这般将领,每每与党项人厮杀却无法晋升的西军将领们会如何作想?
军队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存在,老将门将小辈送出去培养,就是为了让他们获得军功,可若无功而晋升,即便成了大将军,他们也甭想让底下军卒认可。
先是南下平乱时虎头蛇尾,继而又被辽国胖揍一顿,偏偏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还得以大幅度晋升,这也就罢了,同属西军一脉,即便一些西军将领不满,却也不会因此与他们起冲突,但他们弄死了泾原路扛鼎大将曲端,这就不是整个陕甘西军所能接受得了。
曲端性子高傲,并不被他人所喜,可关键是人家善战能打,在底层军卒中威望颇高。
在另一个历史中,张浚、吴玠、王庶联手弄死了曲端,吴玠成了泾原路一哥,接着就是一败再败,最后不得不退入川蜀。
有人说,曲端死的不冤,说曲端不救援王庶,坐视王庶丢了延州,可你们也不想想,两者直线距离是多少。
明面上曲端是泾原路第三将,实质上曲端却是泾原路的一哥,泾原路又隶属于秦凤路,而延州隶属于永兴军路,与河东路相邻。
曲端身在原州,与延州直线距离有六百里,这是直线距离,双方之间有着无数土坝塬、山岭,即使曲端领兵救援,至少也需要半个月时间,而且还必须是轻装救援的全骑兵。
原州救援延州,仅路途就是个极为麻烦的事情,要是能够轻松救援,双方也不用分成两个“战区”了。
退一步,即便曲端手里有五千骑,也能在半个月内杀到延州,而且延州也未能被金兵攻占,曲端也绝对不能前往救援。
为什么?
永兴军路防御的是北面金国左厢神勇军司、祥祐军司、嘉宁军司。
秦凤路呢?秦凤路则防御整个西夏七成军力,而泾原路则防御这“七成”军力中的九成。
金国在灭亡辽国时,曾与西夏党项人打了一场,而且还是党项人获胜,金兵侵入延州时,并不是从党项人的地盘侵入的,而是从东面的吕梁山侵入的,吕梁山又是什么样的地方?能从吕梁山杀入延州又能有多少金兵?王庶连三五千金兵都挡不住,在蔡鞗看来,死了也是活该。
为了救援一个无能蠢货,而放弃整个泾原路防线,就要让十万党项人自泾原路径直杀入?
延州向南至同州都是一路难行山岭、土坝塬,即便金兵夺下了延州,无论向哪一个方向,都会因路途艰难而难以四处攻掠其他地方,但泾原路不同,泾原路自汉唐时就是丝绸之路重要通道,十万金兵可以很短时间杀入平原之地的长安,很容易肆虐凤翔府,泾原路若丢失,远比延州严重十倍,但凡有些眼光的将领,都不可能因一个延州而让泾原路陷入危险中。
不言王庶早先年任职泾原路时与曲端的争端,仅战略层次轻重而言,曲端也不可能轻易救援延州,正如吴玠统领泾原路数万兵卒攻打川蜀栈道,致使十万西夏军杀到长安城下,以至于赵构不得不逃入凤翔一般无二,以至于潼关、武关后路断绝,不得不投降了明军一般无二。
延州丢失,一时不会造成太大危害,可泾原路丢失,却可以让整个关中大乱,却可让所有防线全部崩溃,也就不难看出曲端因何如此看不起王庶原因。
可就是这般大将却惨死在张浚、吴玠、王庶手里,西军又如何不军心动荡?上下不一心,又如何抵挡金兵的侵入?至于吴玠后来在和尚原“大胜”一场,蔡鞗对此更是不屑一顾。
十万金兵,而且还是大半是投降的宋军的十万金兵,金兵在狭窄地形无法展开情况下,仅杀敌数千,也叫大胜?
在蔡鞗看来,当张浚、吴玠、王庶弄死了曲端的那一刻,精锐西军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军心散了,什么就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