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正同所有深入荒野的人一样,以渺小之躯置身广阔无边的荒野之中,无形的压迫和不安全感如一只鬼手紧紧地掐住他的心脏,令他喘不过气。
荒野的风比雪林的风更没有耐心,一天到晚不停地刮着,刮碎坚定的岩石,刮乱松鸡的羽毛,刮疲惫王蒙正紧绷的神经。荒野上空的云也比雪林的云更厚重,压得更低,压缩着荒野本就稀薄的空气。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且昏暗压抑的下午。自上次与大吉大利冲突打架后,伤痕累累的杰克已经躺在帐篷里两天了。肿大的左脸已经疼得有点麻木。强行抬起右手,手臂的肌肉依然有点酸痛。帐篷前那堆火焰不断向帐篷内释放热量。杰克感觉全身热烘烘的。他眯着眼,通过帐篷的三角门去看那片灰色的天空。天空被框定在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中。杰克感觉很安全。
狭小的三角形天空中的厚重阴云在缓慢地翻滚。不时会有一条细小的银色闪电从阴云上急速爬过,又钻入其中,将阴云短暂地染成暗红色。是要下雨了吗?杰克心想。
一阵鹿皮靴踢踩碎石的声音把杰克从冥想中拉回现实——兰花回来了。杰克有气无力地走出帐篷,找到一块附近的岩石靠着坐下,开口说:“好像要下雨了。”
“哦。”
杰克看见兰花正背对着他在收拾什么东西,附近地上有一堆鲜艳的羽毛。他有点兴奋地问:“是松鸡吗?松鸡?”
“嗯。”
兰花处理完松鸡,将羽毛和内脏丢进火堆里,以免荒野的狼群寻着血腥气味找来。当兰花烤松鸡时,杰克发现了她的右脸上有一处擦伤,血迹依然鲜红,是刚才弄伤的。
杰克问:“你的脸哪里弄伤的?刚才抓松鸡的时候?”
“抓松鸡的时候摔石头上划伤的,没什么。”
杰克这才意识到,这次兰花找吃的用了很长时间。之前发现的小水洼中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所以兰花去了更远的地方。她可能找了很久才在一堆乱石中发现几只松鸡。为了对付这几只狡猾机警的家伙,她可能悄悄潜伏到它们身后准备突袭。她可能好不容易扑到一只松鸡,却不小心撞在乱石上……不能继续待下去,该动身了。杰克心想。
兰花烤好松鸡,将半只递给杰克。
“给。”
杰克咬下一大块鸡肉,咀嚼半天后,终于开口:“我们明天出发。”
“哦?想起往哪走了?”
“没有。走到哪算哪。”
“噢。”
“我知道你还在恨我……”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距他们几百米的一块岩石上炸开。一粒如硬币大小的雨滴打在杰克黝黑的脸上,紧接着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兰花和杰克急忙躲进各自帐篷中。火焰被迅速浇灭。
大风也刮起来,携着雨,形成一道道厚重的雨帘,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大地。原本的小水洼变成水池,小银鱼因自己的世界剧烈变化而惊慌失措,不停跃出水面。红酱果被雨打烂,红色汁水与泥水混为一体汇成一条汹涌的小溪。松鸡们躲在乱石中,把头藏进胸前的羽毛,一边因害怕暴风雨而瑟瑟发抖,一边为死去的同类而叹息。
兰花的帐篷在暴风雨中被掀翻,冰冷的雨水浸透她的衣服,本能的恐惧渗进她的心里。
帐篷外除了风雨声,突然响起的巨大动静引起杰克的注意。他冲出帐篷。
“邢兰花!”
杰克的喊叫声被暴雨冲刷变得微弱。他看见一团黑影蜷缩在一块岩石下,冲过去,迅速将那团黑影拖回自己的帐篷。
“邢兰花!邢兰花!你怎么样?”
兰花被冒险以来积压的巨大恐惧击愣了。父亲的死、雪林的冷酷、荒野的无情像一只只鬼手,扼住她的喉咙,令她喘不过气。
“我帮你把湿外套脱了!把这件穿上!”
杰克脱下兰花的外套,将自己的干外套换给了她。杰克拔开兰花脸上湿黏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脸,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正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帐篷在暴风雨中东摇西晃,深插在岩缝中的铆钉发出痛苦的呻吟。杰克一遍又一遍地在兰花耳边呼唤她的名字:“兰花!邢兰花!醒醒……想想你爸的心愿……兰花!邢兰花……”
帐篷不再猛烈摇晃。外面的风雨渐渐变小。兰花似乎恢复了意识。杰克听见她在自己的怀中低声抽泣。兰花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杰克的怀抱。杰克抱得更紧了。
“别动!你全身都湿了!如果染上风寒,你就完成不了邢老汉的遗愿了!”
杰克见兰花不再反抗,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我会帮你完成你的父亲的遗愿的。”
就这样,两人相拥着,从荒野手中守护住最后一点温暖。伴着风声和雨声,他们沉沉地入睡了。
风雨初霁,东方破晓,不知不觉中,这个世界又迎来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