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夫人有些诧异,却还是讨好地说道,“老爷,咱们也都是好意,齐家那孩子在我的面前哭得什么似的,好生凄惨!况日后若是能与齐家结了亲事,在京中,那英国公府有了老爷这样的强援,还不赶紧地给您铺路?您不是常说,那闵总督运气好入阁了么,日后咱们也叫英国公说说话儿,等老爷入阁,他们府上不是也……”
“你给我住口!”双手气得发抖的,薛庆在这女人眉飞色舞中再也忍不住,顿时将桌上的茶杯掼到了地上,瓷器破碎的声音中,在前头挣命,不知道后头有这样的贱人拖后腿的两江总督,发出了雄狮一样的怒吼,“混账!”
这一声唬得总督夫人与那女子都惊住了,竟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们,你们!”薛庆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实在找不着能骂的话出来骂这两个蠢货,哆哆嗦嗦地道,“我一世的清名,都叫你们给败坏了!”
只怕如今江南地界儿,都在流传他为了巴结秦国公主,把侄女儿都给了秦国公主的表哥做外室,还想仗势欺人,挤兑人家的糟糠之妻了!
“你们两个!”薛庆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只恨自己心理素质强大,眼下竟然还没有晕过去,还能思考。
“滚吧!”只忍住了气,薛庆指着自己的侄女儿无力地说道,“日后如何,都是你活该!”听见一声悲戚,他无力地挥着手说道,“你也别怨我,这事儿你招惹的来头太大,”且眼瞅着这就是秦国公主的手笔,只怕是站在人家原配的一边儿不肯跟你玩儿什么二房真感情啥的,看着这倒霉侄女儿,他心里也觉得坑爹,不由叹气道,“如今我还不知如何请罪,你们只想着求公主别记住你们,也就罢了。”
说起来,他还真的很羡慕闵江闵尚书,这厮与自己同年,一同做了地方总督,没想到这家伙往京中给圣人请安,不知怎地就走通了门路,与京中的勋贵结了亲,京中有人说话,这人就高升得很快,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呢,一转眼,小伙伴儿入阁了!
若说与英国公府联姻,薛庆并不心动,这是谎话。谁不喜欢得力的亲家呢?只是眼下这事儿太龌龊下作,实在叫薛庆恶心。
还二房,糊弄这蠢婆娘还行,想糊弄他,且修行呢!
眼瞅着这就是仗着总督府的势力,逼着人休妻!
一想如今秦国公主对自己该是个什么想法,薛总督就心里堵得慌。
京中有数儿的几家还兴盛的勋贵,都有未成亲的男丁,他想要联姻,凭自己的地位并不是问题。况就算联姻,他也不会叫个蠢蛋去。他的独女薛嘉年不过十六,正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又聪慧机敏,稳重谦和,这才是去结亲,不是在结仇呢。
想到闺女,薛庆就振奋了一下精神,只对着被他惊得不敢动弹的妻子问道,“嘉儿呢?”
“往城外礼佛去了。”总督夫人目光闪烁地说道。
侄女儿想要给齐家做二房时与她说过,薛嘉端方迂腐,不是个能允许家中姐妹给人做妾的,因此唯恐她在其中搞破坏,总督夫人只说自己头疼,命薛嘉去给自己祈福去了。
这事儿从前也有过,果然薛嘉不疑有他,收拾收拾就走了。
见她竟然还有这么“机智”的时候,薛庆什么都不想说了,摆了摆手叫她住嘴,只命人去寻闺女回来。
他的闺女很招人喜欢,听说秦国公主在京中,对闺中女孩儿颇为温柔和气,想必薛嘉出马,至少不会叫秦国公主对薛家的恶感更深。
起码也得叫他这使侄女儿抢别人夫君的恶名除了不是?!
薛庆知道这一回算是阴沟翻船了,心里悲剧了一下,却默默地开始回想秦国公主的表哥们。
其实,总督夫人的方向没错儿,只是这表哥也是有讲究的。
想了想,想到英国公府四老爷,肃王妃的庶兄的府上似乎还有一个没成亲的少年,薛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先记下来,日后暗暗打探,顿了顿,就决定再跟秦国公主的驸马,如今风头很盛的湛家子打打交道了。
秦国公主在京中素有恶名,虽不能全信,然空穴不来风,必然是有痕迹在里头。敢迎娶这位公主,况听说这位驸马颇有一种对自己的狠劲儿,竟等到了二十多岁还不肯成亲,就是为了结公主的良缘,薛庆就心中生出了崇敬来,觉得这位为了前程也真是拼了。
不过确实也有好处,这才几年,爵位有了,前程有了,风光得意不外如是。
这样的人,只怕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薛庆头疼地抓了抓头发,却不敢妄动,厉声命侄女儿滚蛋,顺便不许再与齐家那小子再有瓜葛,这才算完,撇了人一个人憋在书房里,想着怎么与秦国公主告罪。
短短一天,两江总督的头发就白了大半,到底是个还有廉耻的人,不然早将家里的败家婆娘捆别宫去请罪。
折腾了一夜,薛庆方才一脸灰败地出了书房,预备先去刷一刷秦国公主她驸马的好感值。
往别宫递了帖子,薛庆便等着回信儿,正在满心焦虑时,就听见外头有丫头的声音进来,探头一看,自己的独女薛嘉匆匆而来,见到他后急忙请安道,“父亲。”
薛庆看着面前这模样出挑儿的闺女,心说这样的品格,真是进宫做娘娘也足够了。只是想到不知为何,薛嘉在前些年听说他要送自己往太子宫中去时那激烈的反对,不由有些疑惑。
那时他是真想给闺女谋个前程的。
还未即位的圣人,彼时还是太子,薛庆隐隐地就听说当时的太子妃的身子极弱,极有可能薨逝,就算活着,也大半时候是在养病,他闺女秉江南女子那水一般的柔媚婀娜,又很有手段,在太子宫中出头并不是难事儿,到时候得了宠,凭着两江总督的高位,起码也是个侧妃,到时若是还能掌管宫务,就更能呼风唤雨。况日后太子即位,身为宠妃那也是新朝的好处,怎么能不叫薛庆心动呢?
然而薛嘉的反应叫薛庆吃惊。
这素来文雅的女孩儿听说了父亲的打算,竟满脸的恐惧,只劝父亲不要打太子的主意,又说天家之中,不是那么好参合的。
还劝他不要小看福慧公主,至少也要频频关照,叫福慧公主对他真心喜欢起来。
从前她的眼光就很准,薛庆能这个年纪做到两江总督,其中也有薛嘉的功劳,因此虽心中疑惑,却还是舍不得逼迫女儿,也就罢了。
没想到几年就叫他看到了结果。
新帝登基,竟爱重皇后到了不能容忍宫中再有妃位的程度,连庶子所出的皇长孙都不许在宫中养育,如今皇后独大,连选秀都没有,这样不在冷宫,也跟在冷宫没有什么两样儿了,想到闺女逃出生天,日后还能幸福,薛庆就庆幸自己没有鬼迷心窍,送爱女去守活寡。
又有京中频频赏赐别宫与福慧公主,太子宫中也屡有问询,经常刷福慧公主好感的薛庆也在圣人与太子的面前有了点儿名气,不然,两江总督的位置,早就悬了。
虽后头薛嘉的神情有些古怪,然而薛庆却还是很倚重爱女的。
因此,此时见薛嘉回来,做爹的也顾不得别的,只一叠声地命她跟到自己的书房,坐下来就叹气道,“家门不幸,如今,可该如何是好?”
薛嘉来时便听了继母做的蠢事,此时微微闭了闭眼,心中生出了叹息来。
只这一样儿,只怕从前与福慧公主处的努力,就要付诸流水了
只是她到底有些奇怪,也想要见见这位传闻中的秦国公主,沉默了片刻,便低声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父亲不知此事,然而谁能相信呢?只好父亲亲自赔罪……”
觉得赔了个堂姐却要自家上门赔罪有点儿哭笑不得,薛嘉只叹气道,“听说秦国公主,最厌恶负心之人,从前为了自己的侄儿,还与先头的顺王在京中屡有争执,这样的人,眼睛里断断容不得沙子的,咱们家做了这样的事儿,别管是不是母亲被人蒙蔽,也该赔罪。”
“赔罪。”总督大人心说这回脸可丢大发了。
“往齐家,那位大奶奶处赔罪。”薛嘉敛目道,“亲往公主面前,岂不是太低三下四?与那位大奶奶赔罪是情有可原,又能看出咱们的家风来。况秦国公主也不过是为了大奶奶出气,只要咱们交好了齐家,将这段恩怨抹去,公主也不会再做纠葛。咱们也不是那么重要,叫人抓着不撒手呢。”见父亲脸上动容,已经意动,薛嘉便低声道,“堂姐的名声不好听,送到庄子上几年,日后风波平静了,再给她寻人家就是。”
她口中说的轻巧,然而心下已经盘算将这两面坑的姐姐送到庵里去一辈子做姑子了。
心都坏了,只好求佛祖垂帘,沾些佛法德行,下辈子才好投胎做人呢。
“也只好如此了。”薛庆觉得这样儿不错,没有把他的脸彻底丢了,顿了顿,便与薛嘉叮嘱道,“日后,这府里还是你管着,你母亲……”他就叹了一声。
她母亲,她最知道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了。薛嘉的目中暗淡了一下,抿嘴应了。
薛庆已命人去备礼,预备亲往齐家,现出自己的诚意来。
“公主处,早前与我下了帖子。”薛嘉口中便继续道,“公主面前,我也隐隐说些,公主聪慧,自然明白咱们的诚意。”
“委屈你了。”与人赔罪,就要低声下气,薛庆是舍不得的。
“只要咱们家好,女儿就满足了。”见父亲慈爱地看着自己,薛嘉的眼前竟恍惚了一下,眼角隐有泪光,却不敢叫父亲看见,匆匆低着头轻声道,“至于母亲……她虽然见识少,也并无坏心,也是全心为了父亲,父亲莫要恶了母亲。”顿了顿,她便小声说道,“母亲为了我们,连自己的儿女都没有,就为了这情分,父亲也别辜负了她。”总督夫人粗鄙,目光短浅,别人糊弄什么信什么,实在给人添了不少的麻烦,可是却一心一意。薛嘉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就微微地颤抖起来。
当年她不懂事,还厌恶这样的继母,还为了气她,将府里的丫头提拔上来给父亲做了通房与她争锋,那样歹毒,看着父亲越来越喜欢善解人意的通房,疏远越发举止不堪的继母,她还觉得快活。
可是这样的快活,在她父亲站错了队,被新皇清算抄家,自己被休出了夫家的时候,在她被这一直欺辱的继母护着,沦落到街上没有倚靠时,讨了一碗饭先给她吃的时候,彻底地化作了悔恨。
父兄被腰斩在午门的时候,是继母拖着破草席给他们拼上了身体,拖到地里去一点一点地挖了土埋了,不至暴尸荒野。
继母饿死在破庙里的时候,还不能合眼,只看着她流眼泪,眼睛里全是牵挂与不舍。
她知道继母在担心什么,不过是恐她再也不能保护她。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继母死去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一个人是再没有活路的,因此放了一把火,连着继母与自己一起化成了灰。
她也曾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却没有想到,再睁眼,已经是自己花样儿的年纪,一切的悲剧,还没有开始。
靠着上辈子的记忆,她叫父亲在官路上走得更顺遂,也一直在告诫父亲,不要走歪了路。
除了圣人与太子,不要效忠任何的宗室。
虽然这辈子,似乎京中颇有不同,然而薛嘉却还是能肯定,大势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