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桢冲过凉以后穿着拖鞋回到房间,落地扇呼啦呼啦的吹着,她搬了个板凳坐在前面,拨弄着半干的头发。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梁桢回头,看到梁西平穿着汗湿的球衣,提着个塑料袋进来了。
“姐!我买了半块西瓜,要放冰箱吗?”梁西平换鞋的时候喊道。
“嗯,你放吧。”梁桢的声音被风扇页搅动过后,颤颤巍巍的。
梁西平把西瓜放进冰箱,走向梁桢房间,她正背对着他专心吹头发。
“把衣服换了再进卧室。”
梁西赶紧收回踏出去的半只脚,乖乖站在门口。
梁桢高考完已经有一周,他还没放暑假,好在他不用上晚自习,放学之后,偶尔会在小区篮球场打一个多小时的球——当然,他没有篮球,都是蹭别人的。六月中旬天气已经很炎热,哪怕是有风的傍晚,梁西平在篮球场跑几圈下来,也是满身大汗。
梁桢对着电风扇吹干了头发,转过身发现梁西平还穿着汗湿透的球衣在那杵着,吓了一跳。
“你这是想当我房间的门神吗?”
“想当。”梁西平诚恳地点头。
那晚,梁桢并没有抗拒他的那个吻,但是第二天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之后她确实不再故意躲梁西平了,跟他说的话也多了起来,但并没有表现出更进一步的肢体亲昵,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算的,也不敢问,着实抓心挠肝了好几天。
梁桢走了过来,到梁西平面前停下,责怪地瞥了他一眼,“衣服快换下来,跟我那套一起放洗衣机里洗了。”
梁桢穿着旧款的棉布睡裙,刚洗过的头发很柔顺,随着步伐前后扫动,站到他面前时,有几缕落在了她光洁的胸口上。
梁西平挪开目光,喉结滚了两下,双手交叉拽着衣边,迅速脱掉了短袖,露出精干的上半身。
梁桢轻轻踢了一下梁西平的脚,“……谁让你在这儿换了。”
“疼,疼啊。不行,你得补偿我。”
梁桢无奈道,“补偿什么。”
梁西平上前一步,逼近梁桢,“今晚你得看着我写作业。”
*
晚饭后,两个人啃完了冰镇西瓜,梁西平去冲澡,梁桢去阳台晒衣服。
等忙完所有事,梁西平回到自己房间。
梁桢已经搬好板凳,坐在了他的书桌左侧,捧着一本书在看,直到梁西平落座,她都没有抬头。
梁西平不满地抽过来那本书,翻看了几页后,觉得没什么意思,捏起页边折了个角,合上,丢在一边。
“哎!不能那么折,听到没。”梁桢变了脸色,严肃的说。
她站起来拿过那本书,小心抚平了折角。
“你老看它,你看看我不好么?”梁西平委屈道。
梁桢闻言,抬头望过去。
或许是因为从小看到大的缘故,再加上她向来对这些事都不怎么敏感,梁桢之前并没觉得梁西平长相如何如何,甚至连评价一下的想法都极少有。
如今在台灯下细细看来,梁西平的确拥有比大多数常人优越的五官,而她自己……
“做作业吧。”梁桢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看书。
梁西平能看出,梁桢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了,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折她的书,她不高兴了,于是也老老实实地翻开作业册写了起来,时不时偷瞟她一眼。
哪怕是在三心二用,梁西平写作业的速度也很快,尤其是做理科大题的时候,往往连计算步骤都省略了,乍一看像是抄了答案。
梁桢听见不停翻书页的声音,就转过头跟梁西平说,“认真写,不要浮躁。”
“没有啊。”
“拿来我看看。”梁桢伸手,接过梁西平的物理册子,她先挑了大题看,一共四道题,一道加速度,一道弹簧,两道受力分析,全对。选择题全对,填空题有一道答案少填了单位,除此之外也全对。
梁桢把作业摆回梁西平面前,点着大题说,“步骤太少,万一做错,考试的时候是很吃亏的。”
“不是没做错么。”梁西平对自己的水平有信心。
“‘万一’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你们下学期是不是要分文理班了?”梁桢突然想到。
“嗯,”梁西平点点头,“分班志愿已经交上去了,我填的理科。”
梁桢并不意外,“喜欢数学是么。”
“一般吧,我觉得物理更有意思。”他没有告诉梁桢,他对物理产生兴趣,其实是从跟梁桢一起看纪录片的那个夜里开始,之后他甚至借来了必修2的物理书,就为看一看天体运动的部分。
“姐,你准备报什么专业?”梁西平问道。
“可能,会报文科的专业吧,”梁桢托着腮,目光飘远,“我偶尔也想任性一回。”
梁桢当初努力考进理科实验班,一是因为当时还没有明确的偏好,所以就随了大流,二是为了证明给王丽敏看,自己能学好理科。如今,这两个原因都不存在了。
“这算任性么?”梁西平突然两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探过身,吻上梁桢还带着冰镇西瓜甜味的唇,辗转几秒,赶紧离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那这个呢。”
梁桢看着梁西平试探的表情,突然想到了在快递站的那天晚上,她给梁西平的一耳光。
那个耳光真的用尽了梁桢所有的力气,但其实,当时她心里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慌张。
她发现自己在怕,怕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会对梁西平的吻已经有了心理建设,她怕的是“妈知道了该怎么办”。
准备高考的那段期间,她拼命学习,也有一层原因是不想给自己时间深思她对梁西平已经超出常理的感情。
高考之后她又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好像忙起来就会忘掉一些事情。
那天梁西平去大舅那里接她,她并没有完全喝醉,也没有睡着,大舅的话她都听见了。这么多年来憋在心里的一口气,散了,梁桢在出租车上跟梁西平说自己原谅了王丽敏,其实并不是真的“原谅”了她所做的一切。那两个字,只不过是斩断她对王丽敏最后一点期待的刀,只不过是一个象征着自己再也不惧怕王丽敏的符号。梁桢甚至有些怜悯王丽敏,因为她可能终其一生都逃不出那个仇恨的怪圈了。
之后梁西平在小区长廊那里又吻了她。
梁桢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一开始,她下意识的伸手抗拒,但是想到之前她打他的那一巴掌,心里十分歉疚,于是就僵硬着身体承接了下来。梁西平的嘴唇饱满又柔软,集中精力的情况下,她的触觉被放大了很多倍,片刻过后,她就感到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了起来。
梁桢知道这样不对,可她的心,不是铁做的。
梁西平炽热却不为纲常伦理所容的感情,只有她知道。而她故作坚强的外表下,不为人知的脆弱和自卑,他也看在眼里,他们从此有了共同的秘密。
梁桢有时候感觉,大概是因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自己和梁西平本质上其实也是同一种人,沉默又倔强,好像在对抗着某种东西。可他们两个一旦靠近,就会有一种神奇的契合感,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体。
梁桢还记得政治课本上说,“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合”,如果剥去了这层社会关系,人类本质的本质,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最低的生理需求而奔波的动物而已。
接吻了又怎么样,没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人前他们依旧是有着同一个姓氏的姐弟,人后他们只是两只需要互相安抚的动物。动物用交颈和舔舐的方式互相安抚,人可以用亲吻和触碰,本质没有什么不同。
梁桢已经孤独太久了,她偶尔也想什么都不考虑,做一只被人无条件安抚的动物。
她静静地看了梁西平一会儿后,两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弯下腰与她额头相抵,轻声说,“这也是我的任性。”
梁西平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直接拽起来梁桢,让她斜坐在自己腿上,语气委屈的抱怨道,“我都快成你的狗了,成天眼巴巴的。”
“……对不起。”梁桢垂下眼说。
她是个做事有规划、有考量、一板一眼的人,可是遇到梁西平,就什么都白搭了,她猜不到他会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梁西平使坏地搂住梁桢的腰压下来,梁桢吓得搂住了他的脖子。
“没关系,我不是在怪你。”梁西平侧过脸,用鼻尖蹭了蹭梁桢的耳垂。
梁桢猛地推开他站了起来,“有东西要给你,我去拿。”
说完就小步跑回了自己房间,留下梁西平在原地失神。
过了一会儿,梁桢拿着一支钢笔进来了。
“预祝你考上理科实验班,”她靠在桌角,把笔递给梁西平,“顺便把字也好好练练,考试的时候卷面分要拿到手。”
梁西平接过笔。
这是一支普通的“英雄牌”钢笔,笔身是暗红色,笔帽是银白色,笔尾处,横向刻着三个小小的字:
梁西平。
“本来是为了祝贺你考上一中准备的,之后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时机送你。我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万一弄丢了,好找。”
梁桢看到梁西平捏着那支钢笔,好像没什么反应。她有点沮丧,抿了抿嘴巴,嗫嚅着说,“我不太会选礼物,是不是……很没意思。”
“当然不是,”梁西平抬头冲着梁桢粲然一笑,“我在想,我以后不用别的笔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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