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抱拳请礼:“世子妃安。”
“嗯。”太叔妤从衔蝉手里接过纸笔,走近,草草扫了一眼现场。
侯府大公子没了气息歪头躺在水池边,沈行之和几个司狱司的下属围了白布,在做简易的尸检。
侯府公子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随便解剖,沈行之皱缩着眉头,看样子并不顺利。
周围一圈女眷和奴仆被锦衣卫拦在了外围。
一个锦衣华服保养得极好的女人被钱妆搀扶着,哭得撕心裂肺。
“言儿啊!我的言儿!天杀的啊!我要杀了你!你还我的言儿……”
应该是柳言的亲身母亲,鹂夫人。
太叔妤对指挥使道:“大人贵姓?”
指挥使怔了怔,再次抱拳:“回世子妃,在下免贵姓涂。”
“那涂大人,我可以和他说几句话么?”太叔妤指了指柳眉毓,眸光沉静,“你也看到了,现如今世子病弱,大夫人悲痛欲绝,我刚好可以管一些事。”
指挥使犹豫了一下,挥手,放了行。
很明显,柳眉毓认出了她。
低垂的一双秀雅疲惫的眉眼在瞧着太叔妤的那刻蓦然瞠大,嘴唇颤抖,然后又慢慢抿紧。
很好,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太叔妤装作不认识他,问:“柳眉毓?”
柳眉毓没出声,直到身后锦衣卫用刀柄戳了戳他,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太叔妤接着问:“你为何会在侯府?”
柳眉毓看一眼不远处哭喊的妇人,收回眼,哑声:“我在入宫前经营了一些胭脂首饰铺,贵夫人常有照顾生意。这次出宫听掌柜说夫人在寻一味胭脂,我刚好调了有,就顺道送过来了。”
他脸上的巴掌印,看大小也和鹂夫人相配。
太叔妤点头,记下来:“那怎么会到了这里?”
她指一下不远处的湖:“这是听雨湖。不管是离鹂夫人的住处还是离府上的接客处都不近,平常出入也不会路过。”
太叔妤问话清楚冷静,也并无指向性。
柳眉毓稍微找回些理智。
他沉吟片刻,道:“我送完胭脂后本要离去,却看见一道诡异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担心对侯府不利,便下意识追了上去,然后就到了这里。”
太叔妤指尖微顿:柳眉毓撒谎了,或者说隐瞒了什么。
以她最近日子和他相处的了解,柳眉毓就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但凡爬墙被抓住,都是毫不犹豫地供出她来。
其他时候也是对一切麻烦能避则避。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仅仅是担心“对侯府不利”,就不顾自己的身娇体弱,去追一道不明情况的身影?
薛雪这时候也换好了装,易容之后顶着一张韩瑜的脸杵在她身边。
至于韩瑜本尊,命肯定还在,但估摸着不会怎么舒服,毕竟薛雪几乎对关于暮朝歌的一切都怀抱敌意。
太叔妤继续问:“然后?”
柳眉毓垂眼:“然后就看见了大公子飘在湖上,我去救,却已经晚了。”
“我不信!”鹂夫人推开身前的锦衣卫,冲到不远处,“你胡说!你明明是嫉妒我儿……对了,你就是嫉妒言儿!你怎么心肠就这么歹毒!”
她双眼赤红,此刻恨意昭彰,仿佛恨不得将柳眉毓生啖入腹!
“放开我啊!”鹂夫人哭喊,“我要杀了他!我要为言儿报仇!放开我!”
太叔妤在纸上勾出一个词儿:嫉妒。
什么情况下,柳眉毓一个买胭脂首饰的,会嫉妒堂堂侯府大公子?
身份?女人?
接下来的不用问了,太叔妤在来的路上衔蝉已经把情况大致说给她听了。
柳眉毓捞上/杀死人后,还不及离开现场,就被来往的奴仆发现,随后惊动了侯府侍卫,报官。
太叔妤收好纸笔和锦衣卫道谢:“多学涂大人行的方便,可以了。”
指挥使回礼:“世子妃客气。”
然后押着人离开了。
却不妨刚走了几步,从开始就一直文静寡言的柳眉毓突然站住。
涂墨回身:“怎么了?”
柳眉毓没回他,径直转身,然后就死命要往身后冲!
身边的锦衣卫当即反应要拦住,然而因为顾忌着怕不小心把人捏死了不好跟帝王交差,没敢用猛力,以至于还真让他钻了空子,一下子就窜到了太叔妤面前!
然后被薛雪一脚踹了出去,要不是太叔妤喊得快——
“轻点!”
人搞不好就挂了。
哈,在爷面前扑爷的女人,当爷是死的?薛雪慢吞吞地觑一眼太叔妤,收回长腿,继续安静立着当他的风景线。
柳眉毓伏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没起来。
太叔妤走过去,蹲下身,问:“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柳眉毓摇摇头,扣在地上的指骨用力得隐隐发白,他闭眼,艰难地喘息好几下,才忍住胸口处剧烈的疼痛。
然后在袖口擦干净了指尖的泥垢。
柳眉毓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盒,递给太叔妤:“帮、帮帮我,帮我把它放到一个地方——”
薛雪瞧着,眼睛都直了!
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对太叔妤献殷勤!
眼睛是瞎的?
这女人有什么好啊啊啊!
他阴着脸过来,先一步接过玉盒,掂了掂重量。
不想真惹太叔妤发火,也就压抑着,没把柳眉毓的脑袋直接按地里去!
接过玉盒后薛雪起身,假装没站稳,颠簸间踩了脚柳眉毓的小腿,踢开,随即惊讶道:“哈,碰着人了?爷没瞧见,真不是故意的。”
太叔妤:“……”
薛雪见太叔妤表情不对,补充,嘟囔了句:“十倍。”
嗯?
薛雪眼看着太叔妤没点默契的样子就生气,从牙缝里蹦出话来:“不许收他的东西!爷改天送你个十、倍、贵、重、的!”
太叔妤默,想扶额。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动静太大,多少人盯着呢。
她把注意力放回来。
柳眉毓咬着吞咽进去呻吟,再次对太叔妤低低开口:“就看在我做了那么久汤水讨好你的份上,帮我这一次,把它放回去。”
震惊,那些汤不是暮朝歌的命令么?怎么又成讨好她了。太叔妤眨眼。
柳眉毓已经痛得有些意识模糊,全靠最后的一点执念在支撑:“帮我……帮我。”
“好吧,吃人的嘴软。看情况吧,不难就帮你。”太叔妤开口,“放到哪里,你还没说。”
柳眉毓松一口气,嗓音嘶哑:“我们常爬的墙,最左边第一块带翠绿色花纹的石砖下面……”
像是怕太叔妤弄错,他颤抖着指尖,一点一点,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花纹。
太叔妤记下花纹,似乎随口问了句:“不交给谁么?”
柳眉毓指尖收缩,眸光颤了颤,半晌,扯出一个缥缈的,哀伤的,又极温柔的笑意:“……不了。”
“嗯。”
太叔妤起身,对走过来的指挥使涂墨道:“麻烦涂大人了,在真相未名之前还请让医师看顾着一些,毕竟……是君上的人。”
涂墨点头,也不意外长德侯府世子妃半点不悲痛且还有心情关照嫌犯的态度,这样反而对解决事情来说最有效率,不是么。
锦衣卫将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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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想拥抱又克制地放下的手。即将出来的柳毓眉这一对我挺喜欢的,分享。此外灵感来自许嵩的歌《蝴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