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施三总是让人刮目相看,银三也是一样。梁未对着贴墙根的地方抬抬下巴:“你,说说你想怎么样!”
殷若的眼神一亮,灿如明星。
这一刻,她就是黑施三,梁未心生欢喜,再一看她的雪白面庞,就面沉如水。
这个披着自己皮,却把黑施三隐藏起来的坏蛋!
十足的坏蛋!
有事没事就模仿黑施三,却不放黑施三出来,所以是个坏蛋。
人生雪白本为最美,有句话说一白遮百丑,但是梁未在恨银三的同时,每天越来越怀念他的黑施三。
他宁愿要那个调皮捣蛋可以上天的姑娘,也不愿意要面前这个看似恭敬,其实肚皮里另有乾坤,可以翻天覆地的银三。
这一亮的眼神,带给梁未又是伤感又是痛恨。直到殷若带着他沿墙根走着,把她以前想过的说了说,梁未才好过些。
把丹城修成固若金汤,殷若放在心里超过三年。在金家求亲以前,她就曾经这样想过。但当时金殷两家各占一半城池,殷家修成坚不可摧,从动土的第一天起,金家就不会答应。
这是抗外敌,还是准备和金家开战?
殷若只能想想。
一眼看出金殷两家共有一块风水宝地,面和心难和、可以合伙却不能齐心的弊端,殷若也无能为力解开。
金家提出求亲,把自己家先一个惊喜,貌似是得到殷家产业的机会。对殷家来说也是一样。
对殷若来说,是她施展抱负的机会。
翻修城池,在内心沉淀数年,可以一吐为快,殷若先亮眼睛,再就整个都亮了。
看到殿下的面色又不好,殷若已无心理会。她快快乐乐的带着梁未走着,嗓音如草原上最动听的鸟儿,指着脚下,这里怎么修,那里怎么修,反正她自己沉浸在即将实现的快乐中。
梁未很不想抛开黑施三,为面前这张雪白面容喜悦,但哪怕面上沉的再狠,内心也重新泛起愉悦。
丹城太大,殷若说了小半天。兰行等六小厮从来会侍候,中间送几回茶水和点心。
包括车阳等人都在吃,曾太后对小儿子的疼爱就这样又消耗一部分。
殷若不为吃,也不为宫中的香茶叶,为她说的痛快而飘飘欲仙。说到最后,她完全是自己作主的兴奋,语气转为斩钉截铁。
“这里应该这样修!就是这样修。那里,应该那样修,就是那样!”
梁未撇着嘴,听出很多不合适的地方,但依然听的很认真,并没有打断她。
就这样走着,来到金家的地盘。殷若说的时候,有好些人围观着听。殷若话音落下,有几个金家的人反感很大。
“银三姑娘,殿下喜欢你,你应该为大家着想。看看你说的,拆这里拆那里,要把丹城夷为平地吗?”
梁未和车阳等人面色一变,殷若变的也不比他们慢。
……。
人的威风,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这话,不是指孰强孰弱。而是尧王梁未在丹城发威,没有让所有人心服。
更让人不服的,是殷家颇受优遇,却把金家苛责。
包括殷若在内,都认为尧王殿下没有苛责。但认为苛责的人,可不是少数。
丹城是有奸细存在的,亦有一些外姓人。他们中有的存心挑唆,有的就是舌头长爱谈论。
还有一些挨一顿不当回事的。
说起话来,金家活似受天大的委屈。不然,你看殷家就没有太大的责备。
人的心思有时候很奇怪,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如果今天指手画脚的是尧王身边的陌生人,金家的人未必敢说什么。
却是银三姑娘,是个熟悉的人,是个大家看着长大的人,未免有人认定,银三姑娘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的人也一样可以。
这就站出来说了,也是说给尧王听听,凭什么不一视同仁。
这种怨气,还是有的。
这种没有想到可能掉脑袋的事情,还是有的。
……
殷若毫不犹豫,也不能犹豫,她得比殿下说话的速度快才行。抽出腰间马鞭子,一鞭子抽向说话的几个人。
骂道:“没有你们说话的地方,闭嘴!”
她知道金家的人不会服,但救命远比挨打要紧。一鞭紧似一鞭,丝毫不留情面。
抽倒两个,却还有三个躲开来。有备而来,或者说因尧王在丹城发怒而有备而来,一看就能知道。
这三个喝骂道:“就知道是你殷家欺人太甚。”三个人纷纷抬手,不是抽出刀,就是抽出剑,有两个对着殷若扑去,又骂道:“想嫁高枝儿你就明说,装腔作势的钝刀子割肉,哄谁来?”
而第三个则振臂高呼:“和殷家拼了啊……。”
围观的人里,金殷两家都有。赐婚圣旨的事情里,殷家的人是恼怒在先,认为让金家坑害。
而尧王发威那天,从他的话里证实,确实由金家而起。殿下口口声声的骂“不知廉耻的贱人,胆敢肖想本王,你家管不发,本王代你管”,声震十里,是个人都听见。
金家人认为的苛责,殷家的人认为纯属自找。殷家的人有一部分跟着挨打,这几天里,殷家的火气也积攒着呢。
殷家的人纷纷扑上来,也有人高呼:“和金家拼了啊……”
于是,抽刀子、抡拳头的、从路边铺面里提着门闩出来的……眨眼功夫就成一场小混战。
再一眨眼,全城都似让点燃。
殷若算临危不惧,频频呵斥自己家里的人:“殿下面前不能放肆……”可是金家的人嗷嗷叫着冲上来,殷家的人总不能垂手挨打。这样的情形,殷若根本呵斥不下来。
把她急的,豆大的汗珠很快满脸,嗓子也似乎嘶哑。
梁未仿佛又见到黑施三,黑施三病的时候,嗓子就是这种破了的。再看,还是雪白面容,不由一声冷笑又厉又尖,直到殷若心中。
殷若手足无措地不敢看他,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制止:“别打了,殿下在这里呢……。”
“哟,你还挺知道?”
梁未凉凉的讽刺道。
殷若更加气苦,对着最近争斗的人再次要扑上去,后背一紧,让人捏着后颈和衣领扯回去。
她不用斜眼,也看到风吹动的绣云纹衣角,制住她的人是尧王殿下。
梁未嘲笑的嗓音又到耳边:“你想救下来几个人?”
殷若无法回话,可劲儿挣扎着,还想返回争斗中阻止。梁未看着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又有些黑施三现形了,轻轻地把她放下,按住肩头在身边。
这个时候,人堆里,流星般蹿出几个人,手里明晃晃的,对着梁未掠来。
梁未不屑一顾,脚步敏捷的后退,顺手把殷若依然带在身边。
车阳等人迎上一步,喝道:“来的好!”
他们的身上都是软甲,精致的平时看上去如普通衣料,但是左手一展衣角,顿时变成保护殿下的盾牌。
右手是兵器,舞动成风中,没两招,就把几个刺客斩在脚下。
鲜血。
洒在地上。
画上地面几点嫣红。
混乱寂静,风也无声,只有殷若低低的嗓音细流般不断:“殿下,求您,求您……。”
梁未扣住她肩头的手,把她一推,嘲弄地道:“好啊,交给你处置。你要是处置不来,本王帮你。”
殷若往前一个踉跄,艰难的走上一步,抬起头,面对所有惊骇的眼神,艰难的又走上一步。
手中的马鞭子软软地垂在地上,变得千钧之重,拖累殷若的每一步。
像是怕她还不够难,梁未嘲讽地又道:“你打算抽上一顿,就把我糊弄?”
“三儿!”
梁未喊她时,叫施三她不是,叫银三不愿意,还是习惯的这个称呼。
虽是旧称呼,殷若却受到无数重压,身子一震原地停下。
“本王等着看你能耐!”
这句句的冷嘲热讽,如果不是太愚,应能听出梁未对殷若的恼怒。如果一定犯傻,也无药可救。
望向殷若的眼光,原本愤怒的,此时变得躲躲闪闪。银三姑娘看似风光,其实日子并不好过。
殷若慢慢扭面容,对梁未打量,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想逃也似的回到他身边,由他自己处置算了。
但她身揽金殷两家的责任,又实在不知道尧王殿下会怎么处置。他若想宽容,可以到十分。他若想严厉,也可以到十分。
对上殿下刻薄的冷笑,殷若认命的继续往前。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任何事情在自己手里永远好办,交到别人手中永远前程不明。
她在争斗的人前面站定,眸子空空的扫向的不是人群,而是远方,静静而有力地道:“取家法来!”
骤然拔高嗓音:“取金家的家法来!”
有两个匆勿赶到的金家妇人道:“银三姑娘,你动不得我金家的家法吧!”
殷若疾风般的冲过去,人多,马鞭子挥不开,一巴掌打倒一个,厉声道:“请老掌柜的来,看看我动不动得你金家的家法!”
所有人让她震慑住,有人去请金胡交待过的老掌柜。老掌柜的在路上听说,来到以后只说一句:“老东家、少东家都同意银三姑娘暂管金家。”
殷若一仰头:“我动得吗!”
对着四下里的人,满心悲愤中又迸出来一句,环视全场怒目风云:“别逼着我送人头!”
这句话把梁未惹恼,看着殷若当街发落人,他先没有说话。
等到殷若打完人,问问地上让砍倒的人与谁往来,这个一问就知道,各揪出金殷两家的几个人,却不是全部往来过的人,送到梁未面前。梁未云淡风轻:“哟,这算逼你送人头了吧?”
殷若坚持不住,扑通一声给他跪下。
梁未勃然大怒:“本王让你送几个,你就得送几个!你敢留着吗!”
“是。请殿下先取了我的去吧,如今当家的人,是我。”殷若木然的回他。
梁未一口气噎的胸口翻腾:“你当我不敢动你!”
“敢!”
殷若从怀里取出小银刀,这是恢复银三身份后,殷力还给她,原本就是她用熟的刀子。
殷若双手呈上:“殿下,请先赐我休书!”
她这大无畏的态度,把梁未激怒。梁未一巴掌打飞她手中带鞘银刀,第二巴掌奔着殷若面颊。
殷若僵直着身子,死都不怕了,别的更不怕,一动也没有动。
倒是梁未指尖就要到她肌肤时,停顿了一下。
他身边都是眼尖的,六小厮这回跑的快,一边三个抱住梁未手臂:“殿下息怒,三骗子还病着呢。”
三骗子还有什么病?估计六小厮自己都说不出来,殷若也说不出来,御医也诊不出来。
磨剑、砺刀疾呼:“御医,请御医!”
车阳等人很是生气,很不愿意为殷若求情,但还是上前一步:“殿下息怒,饶她这一回吧。”
梁未有了台阶就下,顺着小厮的拉扯退后几步,满腔怒火对着争斗的人发出。
他狞笑道:“本王对你们心太软,当本王是吃素的!”
喝命:“报名单,就地斩首!”
磨剑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打开来,报一个名字,就拖出来一个,就地砍一个。
不在这里的,从家里拖出来,就地砍一个。
青鸾抱住殷若不许她回头看,手堵住她嘴,也防备她说话。六小厮快手快脚的又回来,对青鸾小声道:“这里血气重,咱们回去吧。”围成一个小圈,让青鸾把殷若带走。
殷若昏昏沉沉的,总这么大起大伏的过日子,她真的累了,她真的需要医生。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眼前只有殿下的怒容,耳边是他的怒声。
青鸾熬好药,她一口喝干,沉沉的睡去。这一觉睡上几个时辰,起来又到喝汤药的时候。这一回喝过,殷若固执的不肯睡。让青鸾取来纸笔,把她历年所想的防御写出来。
如果丹城竭力自保过,也招不来这位殿下的杀人之刀。
她一笔一笔写的很是认真,这样很快就又劳累,本身又也劳了神思,天天重压足够伤神,第三碗汤药喝过,左右不过还是安神的,不睡也想睡,殷若不能再撑,打着哈欠再次睡去。
梁未回衙门已是天黑,他看过全城,又出城看过军营,今天又一支兵马到来,为首的将军名动大梁,梁未和他用的晚饭,房门外下马已是星月齐明。
青鸾坐在门槛上,见到殿下回来,双手呈上殷若所写。
六小厮送上烛火,梁未看上一遍,让磨剑收起来,迈步来到殷若床前。
今晚,锦帐轻垂而落,没有再较劲般的掖起。青鸾是从后面上来,走上一步就要打起。
“慢。”
梁未摆手让青鸾退下,他独自对锦帐站了良久,默然的离开。
掀起很容易,他也很想掀起,可是这锦帐代表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尊严、女儿家的尊严,这咫尺天涯,是不能再越的。
一旦掀起,以后再守相当困难。
梁未回去坐上半天,回想殷若白天在街上,也算有威风,也算有担当。可是,殿下更加恨她。
这不是他的黑施三。
如果是黑施三,从来不用正常方法。黑施三只会撒泼撒娇,一切都剑走偏锋,却偏偏很让梁未喜欢。
把樊城砸了个稀巴烂,梁未当时很生气,发现黑施三再也回不来以后,越想越觉得她砸酒楼一定很好看,没有亲眼见到很是懊恼。
在街上,跪在自己面前,可以负起万重山的身影,隐忍而正当,却只勾起梁未对黑施三的回忆。
想想她欺负卓记掌柜,一会儿要摸摸凶,一会儿要摸摸脸,据曲瑜说,把卓秀逼的在墙角里哭。
多可爱。
今天的这个,却只能叫可恨。
梁未忽然就不后悔没有掀起床帐看上一眼,他看过以后也是失望,床里的那个人,她不是黑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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