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曾丽珠临时落脚的地方,远离官道的小村庄。
城,她不敢进。集镇,她也不敢走。最偏僻的路上遇到人烟稀少的小村庄,勉强的歇歇脚。
上一回是几天前来着,丧家之犬的曾丽珠已想不起。她带着余下的手下人刚进城,刚准备找个好客栈洗个热水澡,把夏天跑马汗酸的衣裳换下来。
再弄点儿可口的汤,在清晨睡上一个凉快觉,元气恢复后,再次快马加鞭的往京里赶。
见到太后说什么,曾丽珠早就想好。宫闱之中的输赢,不过是贵人的一时喜好。
只要太后有一丝认定有人勾引殿下不尊贵,这一丝就可以让太后对黑施三定罪,曾皇商自然清白。
以曾丽珠来想,殿下是让黑施三迷惑。人一死,就清醒。有太后许诺过的曾丽珠,这命也就保住。
在夹缝之中长大的曾丽珠,有些地方想的倒也透彻。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尧王梁未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花天酒地,沉迷于男色。
曾太后万般呵护长大的尧王殿下,近似温室中的花朵。对与错,在脑海里与书本上所定的并肩。
他喜欢黑施三,就是喜欢她的个性,甚至她耍无赖,也看到黑施三的好处。
曾丽珠在诡计中成长,不能说她本质不好,或许换个环境,她也是乖巧闺秀一名。
她想不到梁未的本质。
宫闱的日子,梁未行走在阳光之面。阴暗那面,就是曾丽珠的全部日子。
曾丽珠认定见到太后,搬弄几句就成,也不能怨她蠢笨。事实上,她还算聪明人。在城门一露面,见到几个公差模样的人慢悠悠走来,根本不具备威胁性,曾丽珠也本能的拨马回头。
身后传来长呼声:“关城门,拿下他们,那个女人!”曾丽珠一气跑到甩脱公差,内心如明镜般。这样的动静,只能是尧王殿下出手。
她后面的日子就苦的多,大热天的,行走在崎岖山路上,不见得完全凉风习习。
草木堆拥中。
又闷。
加倍的热。
蚊虫驱赶不走的多。
像是认为她还不够倒霉,她刚在小村庄落脚,花掌柜的带人把她围上。
就是此时。
两个人互相对视。
一个美貌如花,总带着高贵气势,又开始积聚恶毒准备再次逃命。
另一个丑陋如鬼,怪模样中得意洋洋。
“呵呵,曾皇商,你的衣服味道真难闻。”
曾丽珠气的浑身打颤,她就是再不济,论出身也比商人强吧。让男人讽刺衣裳汗臭,这是莫大的侮辱。
她举起马鞭子,却无法发号司令。
最得力的两个人手,让尧王殿下打发走。往下数,最有力的两个人手,让尧王殿下打发走。往下数,最忠心的两个,挡砺刀以后,现在不知生死。
从人数上看,花掌柜的人比她多。从气势上看,功夫也不会差。
曾丽珠慢慢的让逼到花掌柜事先备下的院落里,寂寂中并不是没有人。有一间房里,殷力、施发、岳掌柜、毛掌柜,悠哉游哉的看着。
这是杀黑施三的人,就别指望这四位能有同情心。而国舅家的姑娘,太后面前的人儿,花掌柜的又不夺她性命,不过求个春宵。
他们听到门响。
听到哭求声。
天慢慢的黑了,岳掌柜的嘀咕:“曾皇商还挺能拖,”
毛掌柜的自以为是过来人的道:“花掌柜的其实很想有个女人喜欢,曾皇商说几句好话,没准他就心软。”
没忍住出门张望的,竟然是施发这种老实面相的人。很快回来,不悦地道:“这个女人!真的在说好话。说她是国舅府中的姑娘,白日不宣淫,等天黑。”
“天黑好逃?”
岳掌柜的乐颠颠儿从怀里取出一小纸包,献宝般的道:“看看,这头功又是我的了,我为老花准备了这个。”
拿一壶酒进来,展开纸包,倒进药粉,一面晃酒壶,一面悠悠:“神仙醉,醉神仙,老花今天当神仙……。”
收拾停当,他们不好露面,叫进花掌柜的人:“把这酒送进去。”花掌柜的人神秘的一笑:“我家掌柜的备下有酒,那酒,”小声地道:“加料了。”
话刚说到这里,房门和窗户一起让人推开,几个人飘飘进来,落地后又稳又沉。
大家一抬眼打个照面,殷力、施发、岳掌柜、毛掌柜大吃一惊。
“拿下!”
砺刀轻呼轻抬手,殷力等人立即让按倒在地,姿势难看的嘴啃泥。
院门让推开,房门保持开着,尧王梁未带着殷若、两边走着车阳、柏风、茅子威、冷兵,外带四小厮及余下的侍卫,不慌不忙的走进来。
殷若真的没有想到,赶紧问道:“殿下,他们是我的人,犯什么事?”梁未抬抬手,殷力等人让放起身。这个个人精,不等问话,岳掌柜的率先哭道:“施三少,你还在啊……”
“小声!”
砺刀喝命。
岳掌柜的放低嗓音:“我们气不过,给您出气来了,”岳掌柜的神气活现的拍着胸脯:“曾皇商身为官宦家姑娘,却知法犯法,却要杀让我赚大钱的恩人施三少,我岳胖子要与她拼了。本来我要上呢,但是抓阄花掌柜的拔这头筹,”
他盯着梁未的神色,见梁未没有动怒意思——其实在殷若跟着梁未进来时,气色红润,就应能看出梁未心思。
岳掌柜的更加发挥:“三少,我不容别人动你一手指头,您是最听殿下话的人不是吗?”
殷力瞠目结舌,姓岳的你还真不怕掉脑袋,这种光彩也着急的抢。认真来说,曾皇商是殿下的表姐妹。
不等殷力想帮忙圆场,施发、毛掌柜的都领略到殿下并不动怒。施发殷勤的端起酒:“殿下,我去送。”
“这里有什么?”
梁未猜了出来。
问出来后,瞄一眼殷若,姑娘不听这种话最好,摆手道:“不用说了,送进去。”
殿下竟然同意?
殷力膝盖抖几抖,有逃过大难之感。
大家奉着梁未坐下,静静等着隔壁动静。天黑下来,厨房里做好晚饭,拿过来大家吃起来。
……
曾丽珠再一次用手掐自己大腿,掐到疼的不能忍受为止。不然的话,她只怕指着花掌柜的破口大骂,把世上最难听的话说出来。
饭菜送进来,不用想,里面未必干净。曾丽珠装着取帕子,手在宽大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这一回的,是个迷药瓶。
单手抠开来,指甲里存放些,平端着出来,曾丽珠亲手撕开鸡肉,顺手把药粉抖上去,嫣然的笑着,送到花掌柜的嘴边:“其实我呀,一早就喜欢你。生得好的,未必真男人……”
花掌柜的还真就稀罕女人的好听话,再说他备的有酒,院子里还有别人,不怕曾丽珠飞上天。
欢喜的直哆嗦,把鸡肉吃下去。稍停,他趴在桌上闭目不醒。
曾丽珠恨的很想杀了他,又怕耽误逃走,不管花掌柜的,悄步出房门。
见到院中一道身影笔直如山,熟悉的让曾丽珠热泪盈眶。
“殿下!”
她跪下来哽咽:“您是来救我的吗?”
梁未回身一看,眼神清醒,衣着也没乱。沉声道:“拿来!”
曾丽珠一怔,见到磨剑走来,送上一杯酒。
“喝!”
梁未说过,磨剑把酒送到曾丽珠唇边。曾丽珠刚一挣扎,磨剑火了,把她下巴一端,直接灌进去。
“咳咳,”
曾丽珠倒地就要干呕,又是两个字断绝她最后的幻想。
梁未平静地道:“进去!”
曾丽珠拼死一博:“我是殿下的人!”
砺刀从后面揪起她送到房中,又弄碗凉茶把花掌柜的泼醒。花掌柜的眼睛迷离:“怎么了?”嘴巴里让灌进不少酒。
曾丽珠绝望地看着砺刀做完这一切,出去把门带紧。“嗷”地一声,花掌柜的扑上来。
院子里门神般的梁未,隔壁房里的殷若等人,听到一声惨叫,随后就只有大哭大骂声。
施发、毛掌柜、岳掌柜的眨巴眼,悄悄的竖拇指,用口型道:“厉害!”
殿下不拖泥不带水的,真是厉害。
又用自己的两个大拇指对着比划给殷力看,眼神儿先在殷若身上,再往院子里瞄。
殷力也无话可回。
殿下对小若,还真的关心。
这事做的,殷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事情已成,大家各找地方睡觉。第二天一早,附近的衙役让找来,梁未让带出眼神迷乱的曾丽珠,把一封信给衙役:“这是国舅指名的要犯,你们把人和信好好的送到,要小心,这个女人花样多,毒药多,迷药多。”
衙役欠身笑:“殿下放心,我们带她先到本城衙门,送到女牢换囚衣,首饰尽去,保管她耍不了花样。”
青鸾在房里看着,欢欢喜喜,又招手让少东家来看。殷若静静坐着,手抓着衣裳紧紧的。
她知道二叔也必然欢喜,岳掌柜的等人另有居心,更加的欢喜。所以他们看不到尧王殿下的决断。
殷若现在知道对她算温和的殿下,却为什么总让她生惧意。殿下在北市杀人,拿得起来放得下去。处置曾丽珠,也是一样。
她竭力的回想殿下对黑施三的好,试图从中汲取到一些安心。
……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的让人无法想像。
梁未永远建立在自己的主见上有见解,他甚至都没有骂花掌柜一声。倒是花掌柜的醒来,惴惴不安半天,人让吓个半死。
花掌柜的这手段,不对。
曾丽珠的为人,不好。
不对的手段,但打着为施三少出气的名义。
不好的人,却是害施三少的人。
花掌柜以后再犯,自有官差拿他问罪,梁未就此放过。
殷若的到来,岳掌柜的等人都在广元分到铺面,反而是件喜事。
加上殷力一行人,奉着殿下为首,打算去下一个大集市时,正式公文到来。
“闻听樊城冷落,广元乱平,各处物价已平抑……。”下面是对梁未歌功颂德的话,奉承殿下慧眼识人才,关键时候起用以施三为首的商人,顺利达成功效。
一行人转而回樊城,半个月后,樊城的铺面也尽皆开张,虽没有恢复原本的热闹,但由广元集市提携着,樊城的旧貌也很快回来。
岳掌柜的等人又乐了。
这些早就存在的集市,不是没有空铺面流通,而是以他们的家财,小铺子不愿意要,大的铺面扎不下根。
这下子有梁未作主,跟着银三姑娘走哪赚哪。
梁未也高兴。
一来,整个行程除去没有拿到首恶,但解决的日期很短。
褚七、邝富口风紧,殷力又让人送进去话,由他们揽罪,金家会照顾他们的家人。
梁未虽知道另有内幕,但广元、樊城的集市有黑施三的参与,等于掌握在殿下手中,他都能不追究别的商人,亦没再多问。
坏人的蛛丝马迹,该露出还会露出,不露出天下太平也很好。
二呢,他和殷若约定:“回到北市,把你的故事说完。”
回去的行程,又是欢腾一片。
离北市越近,殷若越每天让自己镇定。不在梁未面前时,她时常的苦着面容,反复思索真相说出,殿下会不会信守前诺。
结果。
总只有一个。
梁未对黑施三高度夸奖时,殷若借机又请他说一不二,并强调下殷兰六姐妹应该得宠。
梁未对后一条模棱两可,对前面一条的回答,总让殷若放心。
看来,只要回到北市,只要单独请出殿下,说出真相,殷若就可以回家了。
天知道。
她有多想祖父。
多想自己的族人。
多想丹城那个一年四季红花飘香的地方。
马嘶长声的时候,殷若正幻想着回到家里,坐在她喜爱的桌前,有一桌她爱吃的东西。
夏天的草原,野果多多,野菜也多多,童年的口味,几乎主宰每个人的一生。
“咴……”
最前面的侍卫们马扬前蹄,勒的马缰紧紧。
“有刺客!”
这话一出来,一排弓箭齐唰唰袭来。正徘徊在即将回家快乐里的殷若,想也不想的,飞身抱扑。
她总是梁未带在身边,离梁未最近,把梁未扑到马下,两个人抱着滚上几滚,在一块石头后面停下来。
殷若是本能。
她并没有细想殿下如果出事,她的休书就此泡汤。
梁未反手把她推到身后,也是本能,也没去想这是个姑娘。
忽然而来的刺客,谁有功夫去乱想。
有人跳出来,梁未第一眼认出卫夺城。两位殿下相见眼红,梁未喝一声最近的车阳,把殷若交给他,对着卫夺城冲去。
殷若的手在腰间摸几摸,但是自从和梁未吃住在一起,怕露馅,银刀交给殷力保管。
她赤手空拳,什么也没有,干瞪眼看着梁未和卫夺城交换十几招,却只能原地站着。
卫夺城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这一回出来的人却不少。有些,明显是大梁国的面容。
王富贵!
殷若想也不想,脑海里跳出这个名字,把她不久前回家的喜悦撞的粉碎。
她往四下里看去,她不相信王富贵不出现在这里。
明摆着的,殿下回到北市,接下来理当就直揭王富贵的罪证,王富贵,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而知道尧王梁未不在北市,及大约什么时间回北市,卫夺城只怕不行。
王富贵既然动手,不把殿下置与死地不会罢休。
还看不到王富贵的影子,说明他还有后着没有拿出来。
殷若看看自己人,王富贵只怕没有想到,还有二叔、施发这些人跟着一起回来。
殷力带的护院算相对较少,一副坏人形容的岳掌柜和总是认为他仇人上门的毛掌柜,及对女人偏激性子,就必然的惹些不和气的花掌柜的,他们的护院如果带的不多,就足够身手。
“砰砰啪啪”声中,卫夺城的人竟然占据不了上风。车阳等人有余力,车阳仗剑陪着殷若。
“小车将军。”
殷若沉声:“只怕还有第二波。”
车阳错愕。
殷若猜得到王富贵,车阳也能想到,亦能知道王富贵不露面,在暗中酝酿第二波,或者必杀的攻势。
但是黑施三却想到了?车阳刮目相看。
想说,不要害怕。侧眼神瞅瞅,黑施三沉稳冷静。车阳只能暗暗的想,难怪殿下疼她,这姑娘总是有些过人之处。
还有刚才抱殿下那一扑——虽然她不扑,殿下也不会有事,但是她扑上来,谁也不能说她没有救殿下。
车阳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笑道:“你放心吧,殿下早有准备。”
“哦?”
殷若心头一宽,她已能想到殿下没事,她的休书就安然完好。虽知道不应该追问,但看过来,眼神亮晶晶。
车阳心里彻底拿黑施三当自己人,大大方方地道:“你想啊,咱们回来的日子随机而定,王富贵还没有销假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殷若眨眨眼:“在军营里有内奸呢?”
“有,肯定有,殿下的心总是软的,没有清算跟王富贵的人,想到当兵一场不容易,发回家就只能种地吃自己。”
“殿下利用了内奸?”
车阳点着头笑:“曲瑜利用了内奸。”
殷若心头的一块石头可以落地,眼神儿瞟瞟的,又寻找下曲瑜的身影:“小曲将军什么时候到?”
“那要看王富贵什么时候出来。”车阳晃晃剑尖:“我还没有打过瘾呢。”
殷若疑惑的推敲下,怎么听,怎么影射自己。她把下巴一抬:“那你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马大和牛二分一个加入战团,还有一个留在身边,另外还有青鸾在。
车阳想了起来,哎呀一声解释道:“你多心了,我是说曲瑜上来,我把你交给曲瑜,我再打不迟……”
解释到这里挺不错,但是车阳也是个少年,也有玩笑的心。特别在他拿黑施三当知己以后,以前的帐可以随便的找找。
如同对待曲瑜等人一样,大家兄弟一般,一点儿小亏也得打一架。
车阳接着道:“再说,你是个大累赘,加上你的仆从青鸾,两个大累赘,这两个大累赘,曲瑜不到的话,我可交给谁呢?唉……真麻烦,我却要守着你们……”
殷若再看一眼场中,岳掌柜的满身肥肉,居然也有几手功夫,因为看到占上风,痛快的叽哇乱叫着。
他都没事,殿下自然更没事。
此情此景,可以抓住钟点吵上一架。
殷若叉起腰,刚要瞪眼时,耳边听到风声不同。她在草原上长大,听风看马蹄印都有学过,哈地一声去看:“王将军出来了!”
王富贵确实没有想到尧王身边多出来的商人,并且除去施发和毛掌柜的不会动手以外,殷力也是个有身手的人。
他不出来的话,放过尧王,他真的死无葬身之地。拿着兵器,带着余下的人,王富贵跳了出来。
还没有等他显威风,在他的后面,哈哈大笑可达云空,曲瑜带着数倍的士兵,也齐齐献身。
“王将军,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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