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欺君的罪名,在这里的人都有份。不是岳掌柜的不想出力,就能置身事件。也不是毛掌柜和花掌柜的坐等占便宜,他们就能安心。
殷家固然没有指望他们出多少力,但银三姑娘的安危,也将左右岳掌柜等人的安危。
事情到这里,已经不是殷家一个人保护银三姑娘。也不是黑施三露出马脚,尧王梁未就能想得到她在身边。
尊贵的殿下,不存在别人休他的想法。岳掌柜的等人,也不存在坐等风波平息的笃定。
商人们走南闯北的,比一般百姓精明。在这里的几个人,称得上精明中的精明。
这么一道小计策,再次让尧王殿下对黑施三深信不疑,从而抵消金财宝出现可能带来的不妥,对岳掌柜的等人来说,并不算难事。
殷力回房去睡时,担心侄女儿让发现的心下去好些,对岳掌柜这等明晃晃坑人的行径多出担心。但岳掌柜的坑人大多敢亮出来,大家又是“欺君之罪”同一绳索的蚂蚱。要说殷力有多担心岳掌柜的居心叵测,倒也不必。
他只是在必要的防备上,再多些防备之心。
商人们在交易上,哪怕是至亲好友,这种防备本身也是必须的存在。
……
早饭过后,日光绽放火焰般升起。半上午以前的热浪虽然慢,但鲸吞蚕食中,不知不觉的占领院落的大半。
但是房里的寒气森森,丝毫不受抵挡的在热气中肆虐,压着跪着的庞庆临、原捕头落叶般萧瑟。
“广元原来不止出黑心商人,还出没有王法的贼!”
梁未着实让气坏了,负着手,走来走去的骂着。
事情牵涉到黑施三的闺雀,就不能明说。梁未没有别的好骂,口口声声的广元城里贼最多。
对原捕头的不满,也多少有些借题发挥。
庞庆临颤声的回道:“是是,下官回去就严审!”
“不用你们审,不许你们审!”
劈面的两句话,带着无边的怒气为渲染,让庞庆临闭嘴的同时,与原捕头心生疑惑。
不许审的事情,大多有内幕。
面前这是位殿下,招个坏人什么的再正常不过。在梁未声明不扰民后,庞庆临也想办法把客栈一部分的人弄走,就是怕忽然跳出个杀殿下的人,他招架不来。
随着梁未的这句话,不好的预感席卷庞庆临全身。全身的冷汗热汗一起让逼退,忽然就全身冰寒全无生息。他有再多的脑袋,也不敢参与高深的内幕。
可这事情却偏偏发生在广元。
庞庆临阴森森的眸光对一旁斜了斜,疾风暴雨般给了原捕头。
原捕头官最低,胆量也只能最小,只有叩头请罪的份儿:“请殿下恕罪,全是下官的错,全是下官的错……”
梁未顿足又骂:“不是你的错,还能是谁?广元的治安难道不由你巡逻?幸亏遇到的是我,才没有让他们得逞。如果遇到的是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今天早上你见到的只是个死人……”
他在气头上,就把话说重了。
这个比喻哪能放在他身上呢?
庞庆临听过,眼睛一翻,晕倒在地上。原捕头倒是也想晕,但他急切间偏偏僵硬的木头桩子般,别说晕了,跪杵着倒地都难,他只能拼命叩头,房里一片的“砰砰”声。
在梁未这贵人的眼里又不算什么,这位殿下出京以来的宗旨:不扰民。立的志向:拿下几个劣迹斑斑的官员。
朝廷养着的官员们,难道不应该为治安出力吗?
他又是个不发作则已,一发作就谁也接不下来的性子。在外省的官员们,有哪一个能大得过殿下?
磨剑走来把庞庆临救醒时,原捕头还在叩着头。庞庆临挣扎着,也趴在地上叩起头来。
盏茶时分过后,梁未冷冷地道:“罢了吧。”
庞庆临瘫在地上大喘气儿,由一口心头儿顶着的原捕头,这口气儿一松,他如愿的晕了过去。
梁未瞅一眼,因殿下自己也习武,受的摔打不会少,愈发的觉得广元城的捕头不中用,这广元的商人没有有效的约束,还能好到哪里去吗?
再说商人……梁未对商人的反感再次上来。由此类推,商人在广元城里不好,官员庞庆临责无旁贷,他应该负主要责任。
梁未在心里动了换官员的心。
但临时换官员,又在黑施三折腾的节骨眼儿上,很多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出来,殿下还需要原官员稳住另有居心的人,稳住广元的繁荣。
他厉声的又呵斥:“太平无事贼猖獗!由此可见,这广元城倒还值得一查。”
庞庆临不敢分辨,连声请罪。
在他结结巴巴的嗓音里,梁未停下语声,让仿佛亘古就存在的寂静充斥在房中。
尧王殿下。
如他自己所说,得母后宠爱、得皇兄宠爱。在梁未的成长岁月里,为他延名师、诵名卷,本人又天资聪明,领悟什么都很快。
梁未电光火石般,发现自己此时不说话最好。
寂静没有太多,庞庆临实在难以抗衡。
庞庆临内心中的侥幸一扫而空,那曾经还有过的打算,治下商人们真有不好的地方,为他们筹划请请殿下的宠姬、宠臣,这样的心思碎成片片化成空。
他越说越流利,把他平时眼里看到的,可以隐瞒的弊端说出来。
总是自己最要紧。
此时顾不上商人们维持广元的繁荣,也并没有说假话。
一桩桩一件件,不见得这就能治罪,但足以展现广元商人性情的事情,这就送到梁未面前。
梁未倒没有怪庞庆临有隐瞒的意思。
这位不是草包的殿下,深谙瞒上不瞒下时常的存在。他嘴角噙上几乎没有的笑,为庞大人总算明智,暗暗的松一口气。
庞庆临肯用心,而不是阳奉阴违的为他每年税收违抗商人们,破除广元城的猫腻又可以加快脚步。
一个想法破空般到脑海之中,就可以早早的听黑施三说完故事。
想到这里,梁未下意识的对后窗户看一眼,大半个上午过去,施三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竟然还没有恢复精神。
宫中的解暑汤是有效的,但是昨夜不是又让吓到。
梁未拿这当给自己的解释,打发走庞庆临和原捕头后,对着后院走去。
在拐角的地方,殿下停下脚步。
昨天夜里有人指证她是姑娘,那么自己见到她,问还是不问?
纵然一句不过问,施三又会不会主动解释?
她要是现在就换女装,即时就从迁到隔壁去住。出门在外的,一个姑娘家,还是住在自己的后院更尊贵,也更加安全。
昨夜的不安全,其实并不算真的不安全。
梁未转身回房,他还是不去看她的好。
这一天直到晚上,梁未挺愿意黑施三调皮捣蛋的冲到面前来撒撒泼,这样殿下就可以视而不见地继续认可他的男装身份。
但是她没有来,梁未也忍着没有去,只问了几回黑施三的病情。
……
夜色重新降临,四下里恢复冷清时,只有月光和殷若相伴,殷若再次放下心。
她紧张一整天,生怕殿下走来,或传她去见,与她捅破“姑娘”这层窗户纸。
她就得换女装,换过女装以后,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昨夜殷若担心的没有睡好,这个晚上,也因为困意袭来,她睡的很香。
一早醒来,四个小厮照例伸头探脑的问她安好,殷若装没劲儿,继续在房里躲着。
梁未也躲着不见她。
两个人都患得患失的在“继续男装”上面,都没有想到对方也不愿意提起。
拘于礼法,这种时候就对应得上。这两个人都陷在窗户纸一经捅破,就装不下去可怎么办的心思里。
…。
黑施三虽然不出来,广元的集市也热闹不了。长期在这里做生意的人,无形中也要抱成团。这个晚上,夏天的天色还没有黑,集市又一回冷冷落落。
一队人护着一辆马车过来,见到都是摇头。马车里的人叹息道:“这是广元?”
“是啊,就要离樊城不远。”
马车里的人话中有几分冰冷:“那个黑施三住在哪里?我去会会她。”
黑施三住在哪里一问就知,这一队人对着客栈驶去。道路上的冷清,很快就到客栈外面。
看看客栈也是冷清的,马车里的人不知道梁未住在这里的缘故,愠怒又添几分。
“这也太大胆了!”
……
客栈里忽然没了黑施三的动静,夏天像是都不太热,大家一起不习惯。
为少占房间,车阳、柏风、茅子威、冷兵住在梁未住房的两侧房间,在前院里。
两边的隔壁,住着侍卫等人。
柏风几回往后院里瞧瞧,黑施三还是销声匿迹。柏风茫然对天:“头回见到中暑妨碍到性子的人?”
唤一声车阳:“生病的人沉闷不好,你去逗逗她,让三儿高兴高兴。”
车阳没好气:“她又不曾比我生的俊,为什么不能来逗我?”
柏风认真对他一瞥:“三儿是个挑剔的人,可能是嫌你生的丑。”
车阳抬腿就是一脚,柏风哈地一声笑,跳出房门到台阶之下,就和院门上出现的人,看了一个眼对眼。
明亮在暮色的下面,总有分外的灿烂。柏风的这一记眼光里,赤金闪光、白玉水润、各色宝石组成的头面璀璨压得下星空。再看来人的面容,红的胭脂黑的眉头,眼睛里寒光闪出无数把宝剑,又是七彩纷呈。
柏风捂着眼睛,哎呦一声,跳回房里。嚷着车阳:“拿水来我洗眼睛。”
声音明显低下去,车阳好笑:“天还没黑就出来鬼不成,三儿不是病着呢。”
也对外面看一眼,这一看,车阳也往房里一钻,随即手也疾是脚也快。
“啪!”
抬手推上左房门。
“啪!”
抬脚踢上右房门。
柏风冲过来,抡起门闩,一阵“哗啦”,把房门关紧。
这个时候,对面也传来同样的响动,对面住着的茅子威与冷兵也是相同的动作。
四个人在两间房里,异口同声的问道:“她怎么来了?”
这个讨厌的女人!
这句话都在心里滚动,只是没说出来。
磨剑听听两边厢房比闹贼还要热闹,走出来一看,也面色如土,比输给黑施三的时候,要难看的多。
他屏气凝神进房回话:“殿下,曾皇商到了。”
梁未眯起眼,她怎么来了?一时间不好分辨是有人在母后面前搬弄了话,还是曾皇商自己动了动腿脚。、
他不是正对着院门坐着,也就有闪躲的余地。对磨剑小声道:“你见她,说我不在,套套她的话。”
磨剑忍住笑,殿下在与曾皇商的斗智斗勇里,已经有足够的经验。他走出去迎接,梁未起身走到里间。
院子里响起女子尖锐的语声:“砺刀,怎么是你在这里,”嗓音颤抖中有了激动:“殿下他在?”
砺刀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根据殿下以往的心意,如果在,也推说不在。如果不在,那就不愿意回来了。
他板起脸:“曾皇商,殿下在哪里,不是你能问的?”
梁未在房里一乐,问的好。殿下要知道的,就是母后让她来的,还是她自己来的。
曾皇商傲慢的道:“我奉太后之命出京……”
磨剑恰好走来,含笑道:“不见得奉太后之命来盘查殿下吧?”
曾皇商哑了嗓子,一个姑娘、两个小厮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都想先从对方的面上看出端倪。
就这么耽误一会儿的功夫,月光照下来,把曾皇商的面容勾勒的百倍水润。
胭脂也似更红,面颊也似更雪,眸中的幽怨也出了来。
这位,是曾太后正经的娘家人,曾氏一族。
……
曾太后的一生,是显赫的一生。老天厚爱她到出身好、容貌好、嫁人好、风光的也好。
当她在六宫里高人一等的时候,想不认为与出身有关都难。出身,是曾太后蔑视一切争宠嫔妃的第一法宝。
她甚至没用过第二件,先皇就离世,她的长子德被帝登基,太后的日子逍遥乐哉。
这位名叫曾丽珠的族中姑娘,就只能委屈了。
她容貌好、也不笨,却是曾太后的兄长与歌姬所生。出生没有多久,她的母亲就让曾国舅夫人灌药身亡。曾国舅为此险些休妻,把女儿小命保住,并在曾国舅夫人娘家的调停之下,曾丽珠寄名在国舅夫人膝下。
曾国舅夫人都不用在太后面前调拨,曾太后就不会喜欢曾丽珠。
父母曾有过的裂痕,让曾丽珠长大后彻底死心。她与其等着许配一个官员,在父亲去世后没有依靠,不如多多搂钱在手里。
她不顾曾国舅的反对,特别抛头露面当上皇商。国舅夫人为她大开方便之门,对她的恶感下去不少。等到国舅夫人发现曾丽珠聪明灵慧,总是能揣摩到太后心意,为她寻来恰好需要的东西时,已来不及。
曾太后已喜欢上曾丽珠,对她出身不好就甘愿不争的行为大加赞赏。在太后看来,既然出身是草,索性就当根草吧,何必因为生长在大树之下,就妄想参天。
因为曾丽珠的可靠程度,太后隐晦的暗示过,小儿子梁未如对她动心的话,太后不介意让曾丽珠当妾。
就是那种贵公子即将成年,家里派个懂房闱乐的人教他成人。
连个侧妃都不是。
在太后看来,她小儿子的侧妃,也得出身名门,得体大方,经过她不下一万道的盘查才行。
但是曾丽珠愿意。
她只要能嫁到尧王府上,以后的路由她自己走。
这就算多少有太后为靠山,又有尧王为前程,曾丽珠管的闲事就多出来。
尧王殿下本人也有自高自大之处,虽没有随母亲盯着人出身,但曾丽珠常以未来贴身通房自居,追着他身后,问东问西的怕他伤到磕到,梁未除去不喜欢她以外,亦有“你也配”这种心思。
磨剑、砺刀小厮的差使时常让驳斥,一个不防备就告到太后面前,对曾丽珠也难有好感。
这也是车阳等人不喜欢曾皇商的原因。
……
三个人在院子里继续打眼风,曾丽珠很想表示她背后太后,奈何她表现的次数太多,早就让磨剑、砺刀两个人识破。
背靠太后,与每个事情都是太后让来的,可不能放在一起讲。
磨剑又得到梁未吩咐套话,更是滴水不漏。
……
“少东家,前院来个很有气派的姑娘,说不定是殿下在京里的相好。”
青鸾这小掌柜的说起“相好”这话,可不是官宦家的姑娘会脸红。
她表达的很清晰。
殷若大喜过望。
她的四叔殷辽进京去,除去追查金家在京里有没有坑害殷家,再就是伺机查访爱慕尧王殿下的姑娘。
想当侧妃的人一定不少,独得圣旨的人却不见得很多。谁嫉妒,谁就为殷家得到休书出力。
“是个姑娘?”
殷若往外就走。
在拐角的地方露出眼神,她在上面,青鸾半蹲身子在下面。
女人的感觉总是敏锐,曾丽珠一眼看到那里有两个人,泄露不多的眼神也透着漂亮之感。
一扭身子,不理会挡在面前的磨剑、砺刀,对着后院就走,依然盛气凌人:“殿下住后院吗?”
她明知道梁未如果在的话,应在正房。
磨剑、砺刀再次挡在她面前,曾丽珠对付他们也有拿手招数。步子一个踉跄,用自己肩膀对着磨剑就撞。
她知道小厮们不敢接,又有功夫不可能撞上。
磨剑、砺刀烦她,就是这姑娘手段极不地道的时候,黑施三坐四十匹马拉的车也追不上。
黑施三的无赖虽气人,但她规规矩矩的没干过坏事。
曾丽珠出生就不平静,没有国舅的庇护根本长不大。在太后面前钻营到有脸面,背后有多少人恨她,总踩着不少人的血和泪才出头。
磨剑气恼的一让身子,心里一个主意出来,对砺刀使个眼色。
砺刀也让开来,曾丽珠大步对后院走去。拐过弯儿,就见到几间房屋,两个人的身影隐入到竹帘之中。
这不是殿下!
身影又苗条。
女人的直觉再次作祟,让曾丽珠忘记梁未在不在,依然不明朗。在殷若进房门以后,她又走到殷若房中。
她以为抓到胡乱接近殿下的女人,说不好是磨剑、砺刀背着太后为殿下寻来的。
受到曾太后影响的出身心思开始运转,带足傲慢,带着自以为的高贵。
殷若虽不想惹事,但见到气势汹汹的来,她是黑施三,她怕谁?
一扬面容,斥责道:“你是谁?怎么敢乱闯我的住处?”
曾丽珠理也不理她,把房中一打量,一眼又看到桌上玉盘,上面摆着的糖果她很熟悉,有些她也不能随意的吃。
走去拿起一枚,果然是的。
曾丽珠大怒:“你是什么人,胆敢偷吃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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