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孟冬节,遣官至天寿山祭祀,皇上则率众在宫中行祭。礼毕之后,皇上在西苑游船上,宴请官员。
冬初至,水微凉,纵使芙蓉芳正好,不若菡萏香。
小祭宫宴,虽不奏乐,但这是今年首次君臣聚会,又逢水灾已过,汉王伏罪,皇上心情不错,宴中也其乐融融。
“听说开封府不少当地富户,在医馆、药铺,施粥赠药,缓解灾民矛盾,朕很欣慰。朕已下令,免除河南诸府今年赋税,冬季来临,但愿灾民还乡,不至流离。”
“殿下心系百姓,乃大明之福。此事吾等必尽力推进。”
“朕很好奇,富户放粮乃被银面郎君所迫,这施粥赠药是否志愿?”
皇上既知,呼延锦便是银面郎君,心中多了些亲切,甚至觉得,逼迫富户开仓放粮这件事,甚合他意。
“这……”河南左布政使暗中捏了把汗道:“臣未曾得他们并非志愿的报告,只知施药的济世医馆,在河南诸府都有分馆,平素行医,也常低价免费,施惠于平民。”
一听此言,旁边官员都交口称赞,皇上面带微笑,将目光投向水波潋滟的太液池面。
不远处,天鹅房的亲水台上,有个内侍正拿着桶在往水里扔食料,水面上的天鹅,扑腾着翅膀,不停扎着猛子,上下啄食。
朱瞻基忽然想起,那年花荞在亲水台落水,还是自己一路抱着她出的西苑……当时自己身上里外是水,竟浑然不觉。
花荞,现在想必是和呼延锦在一起,她终究不属于这深宫。
离这艘龙首舟不远的地方,是凤首舟。这边的人,不比皇上那边的少。
皇后坐在正中,两边坐着嫔妃和外命妇。
徐之锦不久前,与另两名官员一起,被皇上指定负责,清理三司旧案,拟订修改刑罚。又传大理寺卿准备外调,徐少卿大有继任之势。
方翰文也被调回京城,做了转运盐使司判官,方家因易呈锦一案受的压迫,也骤然减轻。
得益于母族脱困,凤首舟上的方琬琰,虽站在外命妇的后排,倒也轻松自在。
不过,她的心思不在于此。按宫宴规定,外命妇可带一婢进宫,她们上船的时候,婢女必须留在岸边等候。
她带进来的人,便是花荞。
上船之前,她趁请安的机会,已经把见面地点告诉了孙贵妃,孙柔虽吃惊,但还是点头答应去与花荞见面。
虽是初冬,可西苑仍是花团锦簇。成排的木芙蓉骄傲的开着,各色的菊花也不舍得退场。
最可爱是沿着山石,攀藤而上的夕颜,蓝、绯、紫色的小喇叭,在暖阳下绚烂缤纷,绽放着今年最后的美丽。
花荞就坐在花丛深处的亭子里。
“娘娘。”花荞看见孙柔一个人过来,急忙站起来迎上去。
“真的是你?阿弥陀佛,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孙柔拉着花荞坐下来,问道:“你冒险回宫,是有重要的事?”
花荞点点头,看着孙柔有些憔悴的脸说:
“我不来,你就要白白冤枉皇兄了。”
“冤枉......皇上?”
“不错。我知道你宫里有宫女怀了孕,你心里不舒服,可这是与你一直不能怀孕,是同一件事。”
孙柔大惊,抓住花荞手腕问道:“我一直不能怀孕......是什么意思?”
“去红螺寺的时候,皇上还没有开始宠幸嫔妃,回来以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你宫里对不对?也是因为如此,那宫女才能得了空子。”
孙柔有些丧气,扭过头去:“你是说,因为我一直没怀孕,皇上才宠幸的她?还是在我的床上?”
“你在红螺寺喝的茶,皇上在你宫里喝的酒,你就没怀疑过吗?”
“茶……难道,红螺寺里有些苦涩的茶有问题?我宫里的酒……”
“我在红螺寺的时候,就觉得茶水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你不是也叫太医验过,里面并没有毒。这茶水里没有让人毙命的毒,连续饮七杯,却会令女人不孕。”
花荞有些内疚的说:“当时我也不明白,后来见到阿爹问起,他才告诉我,寺院用来净水的白矾,超过一定的量,便会导致不孕……”
孙柔脸色惨白,咬牙说道:“一定是皇后!那次,只有皇后没去。她真是很毒,先是放了一堆宫婢在各个宫里,再让所有的嫔妃都生不出孩子。而宫婢生的孩子,都可以是她的。”
“所以我怀疑,皇兄只饮了两杯酒,为何会醉到连人也分不清?他的酒里,会不会被做了手脚?三公主一哭,皇兄就醉了,你不觉得这事太巧了吗?”
孙柔有些不自在的说:
“他是和我解释,以为那是我……可我太生气了,他可以宠幸任何女人,但却不可以在我的床上……是我,误会了他?”
花荞握着她的手:“皇兄也很难,你不高兴,他也高兴不起来。皇后糊涂至此,还请你多体谅皇上。这个宫婢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生下来,但决不能让皇后夺走。”
孙柔的眼圈红了,不再能生育,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花荞:
“白矾……真的不能弥补了吗?”
“我现在正在学医,我们一起找找,一定会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身子调养回来。不管怎样,你都要先开心起来,别在和皇兄斗气了。”
孙柔忍不住笑了:“难道,你是他请回来做和事佬的?他给你多少口水钱?我出双倍,你也去说说他。”
“好啊!那我就两头收钱,只办一件事。”花荞也笑了:
“皇兄已经不认我这个妹妹,我为啥还要去自找不快?在宫外逍遥自在不好?”
“你……和呼延锦成亲了?”孙柔有些好奇的问。
“还没有……”说到成亲,花荞害羞的笑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孙柔的心里已经好受多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治病,同时,保住那宫婢的孩子,不让皇后夺了去。
花荞也告诉她,自己不会放弃,还会再想办法找到证人。
两人先后离开了花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