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能投胎到我肚子里,当然是他的福气,上哪儿找他这样会玩的妈嘛!
“妈妈,这个红果子是什么?”
“樱桃!”
鲜红的裙子,鲜红的樱桃,映着我红晕的脸庞,俏皮绮丽。
早晨带着虎子去古德寺,走在这条许久没走的林荫小路上,竟然惊讶的发现几户新建的人家一楼花园里的樱桃树结满了诱人的红樱桃,更可喜的是,有两户房主还没有入住。真是天助我也!我可是颇有“盗龄”的采果大盗哦,呵呵。
记得初进大学时,看郑秀文和黎明的电影《爱你爱到杀死你》,两人在路边偷采了芒果埋在大米里,期待他变熟变甜,当时觉得忒浪漫忒好玩。突然想到校园里有几棵硕大的枇杷树,把童航拖到树下,竟发现上面一串串果实全都黄熟了。童航见我馋得流口水,挽起裤脚,郑重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说:“万一我因爱殉职,你一定要嫁个好人!”我强忍着笑,凝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爬树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要不熟透的枇杷也轮不到我们了。可是,不要紧,俺们家童航可是只好动的“猴子”,何况还有爱情的感召呢,不一下,他爬了上去,跨坐在上面,还不无得意地嚷嚷,“上面风光无限好啊!”
“枇杷!”可我只惦记着果实。“知道,小谗猫!”他把一串串枇杷采下来,扔在草地上,我雀跃着捡起来捧在手里。半个小时后,我们坐在树下开始吃枇杷。真甜呢,很充足的水分,肯定没施化肥。
吃完后,我们把果核、果皮埋在土里。童航说,别光顾了吃果,还要种树,等树长大了,咱们儿子也可以带着女朋友来采果。当时,我嘴上说呸呸呸,心里可是美滋滋呢。
自从那次后,这“偷果子”的趣事儿,可被俺两摊上了。没多久,两个坏孩子就盯上了教师住宅区,发现许多一楼人家的院子里有葡萄、梨子等果树,最差的也是小番茄金钱橘之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两个人手牵手围着猎物转悠了半天,终于发现有一家的矮墙头外伸出几枝挂了果的树枝,叶子大大的,果实小小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童航咬着唇说,管他呢,采了再说,反正种在家里的,总不会是见血封喉之类的东东吧。
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小手飞快把果子采进x前的小背包里。记得当时,还有一对情侣好奇地走过来围观,问,你们怎么采人家的果子啊。我镇定自若地说不是人家的是我们家的,在院子里采不到,所以跑到院子外面来采。他们走后,童航还故意装地很敬仰地叹道,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啊!
可是,这种不认识的果子我们一直没敢吃,装在一只漂亮的玻璃雕花盘里,煞是好看。直到有一天,朋友聚会,发现了,都欣喜万分地惊呼,哇,新鲜无花果,哪儿搞的?“特意从新疆空运回来的!”咳!这次轮到童航同志吹牛不打草稿咯,呵呵。
这些年,咱两采果的足迹不仅遍布城市大街小巷,甚至南征北战到了北京建国门使馆街,可谓,有经验,有战绩,有果实哦,所以,你说,当我看到如此诱人的樱桃树,怎能不让我动心?
童航不在,不过,还好,房子旁边放着装修用的铝合金梯子。带着虎子翻过矮栅来到那个樱桃孤单红熟的院子里。我登上去摘,俺小虎子在下面不亦乐乎地捡。还不停有人在栅栏外面驻足观看,猜测这是什么果子。
有人说是红果,有人说是野山楂,最离谱的是有一个戴眼睛的爸爸居然郑重其事地对自己的女儿说,你看,有人在摘草莓。靠,草莓长在树上?太离谱了吧!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樱桃红了没人采,不是大家觉悟高,而是不认识啊。城市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已经何其疏远,难怪没有了那份平常心与自然态。
“妈妈,真甜!”
虎子可爱的把樱桃在身上蹭蹭就塞进嘴里,对于这种原始的吃法,我也没多异议。反正,我总觉得,人类的生活已经j细和洁净到了毫无情趣的地步,请允许我们偶尔象顽皮的猴子那样放肆一回吧!
“恩。虎子,想不想也上来摘一摘啊?”
“好耶!妈妈,妈妈,我要——-”
梯子上的“大猴子”,阶梯下的“小猴子”,都兴奋的不得了,可是————
“喂!干什么呢!”
一声断喝,将两只“猴子”都定在了原地!
抬眼望去。
一阵凉爽的风正好吹来,拂开艳红的裙摆,颊边飘逸的碎发,阶梯上的我定定站在那里,望向那边——————
应祺!
12
佛告诉我,当魔鬼微笑的象躺在莲花中央的女子的时候;当魔鬼睡着的时候;当魔鬼看到繁盛的花朵在自己眼中蔓延的时候——————一切就安宁了。
可是,我疑惑,如果一切都是魔鬼的伪装呢?
可见,佛也是有私心的,他心疼安静的孩子,即使那是个血y里有魔x的孩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象莲一样纯净。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沉静清冷的。
黑色眼睛,左边眼角下的泪痣,完美无暇的脸庞,那是一种绝美的震撼,那是一幅永远不会改变的画。浑然天成的美好构图,就象是我们对青春时代不愿放弃的死守,凝结成这样一个执念的画面。
一路走过童年,少年。我依然喜欢凝望着安静的应祺,依然能在每次的凝望里,惊叹:他居然拥有如此纤细的气质?可以轻易软化我的喧嚣,让我静静的站在岁月之远,眼睛清亮的歪头凝望着他,凝望着他眼中的天堂:拥有魔法的狐狸和丛林,种满樱花树的院落,眼神善良的人们———
这是他的佛x,亦或,魔x?
“余米,你又在破坏别人的梦想。”
他向我走近,仰头看着阶梯上的我,唇角微扬,眼神清净,就象多少年前,每次我犯下错,每次我惹下祸,带着狡黠,带着兴味————
“只是樱桃,和梦想有关吗?”
耸耸肩,步下一格,大咧咧地坐下来,手里的樱桃在裙摆上蹭了蹭,就塞进一粒嘴里。下面,我的小虎子也有学有样,坐在第一格阶梯上,含一颗樱桃,看的我咯咯直笑。
“吃吗?很甜的。”
一捧递到他的面前,他微笑着摇摇头,
“主人家种下这样一颗樱桃树,就是怀揣一个美好的梦想,如果梦中见到樱桃长在绿叶中,就意味着会梦想成真,并有能力把快乐传给别人。”
“你是主人?”
“我是不是主人,有关吗?”
“当然,如果你是主人,我就全吐出来——-”
作势还故意往前蹭了下,应祺没动,只是仿佛颇为失望地看着我,
“毫无长进!”
我却微笑着不知有多坏。
“毫无长进”,多熟悉的评语。每年我们都长一岁时,他都会用这句话做结语。即使当我在浮躁的青春期,象个偏激的孩子,泛灰的思想,不确定,不相信,对自己强烈的否定,激烈与自卑,敏感而脆弱,他依然是这句“毫无长进”————印象入骨啊!
“一起去寺里看看吧,慈镇禅师他们常常念叨着你呢。”
拍拍衣裙,牵起虎子,我微笑着看着他,
“去过了,谈了谈修缮寺庙的事。”
“是你?”
‘英国有一位施主希望修缮寺庙,正在和住持接洽。’原来是他?
“真的只为修缮寺庙?”
皱起眉头,我盯着他。我确实不再是那个心思单一的女孩儿,他也不再是那个清修无为的男孩儿了,不是吗?
看着我,他摇了摇头。
只是,他依然不会和我撒谎,永远不会!这点,我坚信。
看了他一眼,环着虎子的小肩膀,走出了小院落。
心里,若然所失。
13
古德寺,一个清净的所在,这里,也是我的家。
漫步在熟悉的长廊间,僧尼们朗诵经文的声音,伴着轻风和梵香轻柔地徐徐飘来。闭目凝思,将自己的气息轻轻融于佛音之中,依然能感觉到被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所羽化,心境顿然舒朗。
有人曾谈起过人生的四种境界:一是衣食住行,那是人的原始阶段;二是职业、仕途、名誉、地位;三是文化、艺术、哲学;四是宗教。生命的体验,是瞬间的天地,幸与不幸,犹如莲花,都是既因既果的,所以,才有佛家的“步步生莲花”的隐喻。
想想自己从小到大,能够静心读书,平淡而充实的生活,虽成就平平,却也使得心境得以平和,灵魂得以净化,从中悟出许生命的意义,即使没有达到人生的最高境界,却也获得了难能可贵的内心的坦然自若。这样心灵的成就,难道不是一笔财富吗?
要感谢古德寺,感谢我的家啊!
是它,赐与了我这笔财富,是它,陪伴我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陪伴我走过我的童年和曾经的青春岁月。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顶梁柱,每一丛花束,每一片树叶,都留下我儿时的欢声和笑语,留下我深深的执迷与感悟。
总记得毕淑敏的一席话:“孝”是稍纵即逝的眷恋,“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与生命交接处的链条,一旦断裂,永无连接。
一个弃儿,我无从将我的拳拳孝心献给我的生生父母,只有,将它全数给我的家。我不能给它金银辉煌,不能给它万寿无疆,至少,我能给它短暂的平静与安宁。因为,“孝”的天平上,它们等值!
所以,决定了,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搅我清净的家,即使,他是应祺。
薄霭的清晨,同样是我打开寺院的大门。
影象重叠,多象多年前,那个清新的早晨:山门里,一个女孩儿,山门外,一个男孩儿。只是,现在,我们彼此凝望。
他静静地跟着我穿过长廊,立在千佛阁前。这里,曾经是接纳我们最虔诚的地方,犯错也好,得意也好,两个孩子都要忠实地站在这里,静静回忆自己的乐与悲,仿若一个仪式。
守护神们伫立在光线幽暗的神坛旁,他们的面孔、姿态各异,有的严峻、孔武,有的慈和亲切。此时,我们面对的这位守护神,手里拿着一本书,带着几分书卷气。他的名字叫做“自净”,想来清净、纯净都是自己心中的谋求,设想世上的人们都能把“自净”二字放在心上,不奢求,少纷争,该有多好!这点,我和应祺,心里都清楚。
“还记得这个佛理吗,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
“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清净的眼看着我,就象面前的“自净”,应祺坦然地一如多年前那个孩子。
“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微笑着看着他,我的眼底写着毫不逊色于他的坦诚,“多年以后的今天,你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你,变化几何,你我心中有数。佛理的阐释,你比我清楚的要多,这里,我不想再多教化,只是明白的想告诉你,古德寺,之于你,除了修缮积德,不该,也不会再有其它!”
“余米,”他一声轻笑,仿若从前每次我们共同恶作剧后,他看着我的微笑,有奖赏,有挑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自信心依然让我吃惊,是个好现象,只是,凭什么,你能笃定我眼中的你是怎样,又如何可知,我什么不该,什么不会?话说太满,依然不好。”
“就凭那场游戏!”应祺眼中明显滑过一团妖艳的火,我的眼中,又何尝不是?“那场你我划下血誓的游戏————”低沉的声音带着梵香飘绕在佛堂里,曼妙的轻烟扶摇直上,划下一道多年前的艳丽影象————
那是东北大地带给我们的第一份见面礼。如此的厚重,如此的斑斓,如此的大气磅礴。当两个孩子被眼前飘摇的火红染艳了脸颊时,全呆住了!
高粱地,那是怎样的高粱地啊!山坡是浑圆的,连绵起伏,火红火红的高粱地象海一样壮阔宽广,从视线的这端一直延伸开去,到遥远的天尽头。夕阳耀眼的光芒辉映着天空,辉映着燃烧一般的高粱地,辉映着孩子的脸庞。我们扑进那海中,为田野浓郁的馨香所包围,所迷醉,所疯狂————于是,有了这一生最魔丽的誓言!
“我,应祺以血起誓,”
“我,余米以血起誓,”
“忠诚游戏规则,如果违誓,甘愿成为应祺(余米)一世奴仆!”
豁堂堂的声音,手指间深深被高粱杆刺破的血痕,两个孩子却笑的比那高悬的星辰还真挚!
可曾想,这疯狂的儿童游戏却主宰了我们整个的童年与少年。
游戏简单而残酷。应祺和我,各保留一棵最火艳的高粱,并互相在上面留有对方的血迹,然后隐藏。只要谁先找到对方的高粱,谁就有权利命令对方做一件事,事成为止,然后重新开局。就象誓言里说的,如果有一方放弃游戏,或输了而不去执行对方的命令,他(她)将成为对方一世的奴仆。当然,迄今为止,这个游戏被两个孩子严厉的监守着。
十七岁以前,两个孩子将整个人生舞台变成了自己的游乐场,乐此不疲的在藏与寻,敢与不敢中疯狂游戏。他为我生吃过蚂蚱,为我在考场上往老师身上泼下墨水,我为他伏在大树下捕捉过一千只蚂蚁,为他在人家的婚礼上去踩新娘的裙子————
一切的一切,此时,在他的眼中,在我的眼中,一一流过,划出一道一如高粱般火红的晶亮。
“我,应祺以血起誓,”
抬起那只依然印有伤痕的指,他的声音先在佛堂里响起,
“我,余米以血起誓,”
我跟随。时光仿佛回到那片火红火红的高粱地————
“忠诚游戏规则,如果违誓,甘愿成为应祺(余米)一世奴仆!”
誓言缭绕在佛祖面前,这个暂停十年的游戏,启动了。
(不好意思,家里装修已经完毕,开始放风,妈妈每天都要我过去守着房子,还要打扫卫生,更新不定时,而且有时较少,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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