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彩虹赶紧将头转向别的方向。
他带她进他们的婚房,婚房只潦草地刷着白墙,勉强不算毛胚。他挥舞着手,说,以后我们在这里装一面大镜子,以后我们在这里放一排书架,以后……他也是想过与她白头偕老共建美好生活的。
黄彩虹无处可躲,被回忆逼得哭泣起来。
为什么,她明明受了他给的伤,却还会对他心软?!
黄彩虹独自哭了一会儿,情绪平稳多了。她大口换气,用自来水拍打面孔。她决定承认:八年,他们之间也有过美好回忆。但回忆只是回忆,不管柳苗苗说什么,她断然不会再亲近恶魔。
春晓午觉醒来后,看到的是神色如常的黄彩虹。不必筹备晚饭,下午无事可做。春晓建议看一部电影,她们找了一部爱情片,《泰坦尼克号》。看完杰克浮在冰冷的海水里,鼓励露丝要活下去的时候,周北明中午时说过的牛排到了。
牛排的配餐,是土豆泥,烤菠菜,水煮胡萝卜与鹰嘴豆,另外配了手指面包和蒜香面包。很丰盛。
黄彩虹第一吃吃这么口留余香的牛排,春晓对这块牛排也赞不绝口。
晚餐期间,黄彩虹没有借机打探春晓对周北明本人的态度。她觉得与其搅在其中,不如置身事外。
第二天,柳苗苗早早就徘徊在楼下。
她没敢贸然按门铃。
9点,躲在楼角的柳苗苗,看到戴了顶遮阳帽的黄彩虹拎着无尘袋去买菜。见到她走远了,她才去按只有春晓一人留在家的402。
她耍了一个小心机,特意避开黄彩虹,是因为她要说服春晓,让春晓成为她的盟友。
春晓在家闲来无事,正在瑜伽垫上试图重温相对温和的瑜伽动作,听到门铃响,走去开门。
不多久,柳苗苗拎着水果篮出现在门口。
“你来早了。”春晓重回到瑜伽垫上,“彩虹姐姐下楼买菜去了。”
柳苗苗弯了弯唇,无声地笑了笑。她今天的状态看上去不错,不像昨天那么充满执念,也不像昨天那样脆弱与卑微。
“早知道我带点菜过来了。”
“你不上班吗?”
“上。最近休年假。”
“你上班干什么?”
“我是一名助理律师。”
“助理律师?”
“是的。那种拿了证,但还没有独立接案的律师。帮助大律师跑小腿的那种。”
春晓马上少了轻慢:“法律很难念哎,很枯燥的。本来我父母也希望我读法学,可那对我来说太难了。后来,我选了当代艺术。据说容易毕业,但不知道毕业后能干什么。”
柳苗苗见春晓眼睛里流露出景仰,暗中拿捏姿态,使自己多些端庄与权威感。
她故意停顿不语。
春晓后仰着上身,努力抬高她的脚。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年轻的春晓终于按耐不住。
“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经历过的有趣的案子?”
柳苗苗心中一阵狂喜,终于等到了春晓问这句话。
“平平顺顺的人不需要也不会想到找律师。但凡我们经历的案子,多少都令人伤感。不是哀其不幸,就是怒其不争,可能影响你的心情。你确定你要听吗?”
春晓精力旺盛,碍于体形无处发泄,一听故事虐心,高兴得直拍手:“我胆小,可我爱看恐怖片啊。给我讲讲,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糟心!”
柳苗苗暗中长出一口气,开始她的讲述。
“有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长得挺高,你若初见,一准以为有十五六岁了。在偏远的山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倘若辍学不读书,闲在家里,很快就会考虑说媒,相亲,订个婆家。
之所以这样着急忙慌,是怕订晚了,好人家被人抢光了。
你尽可以嘲笑这个逻辑,但无法否认这种现实。
这令人悲伤。尤其我们都是女性,对置身其中的年轻的,不能自由做主的其他女性,尤为怜悯。
我要讲的,是比这糟糕还要糟糕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有个掮客一样的人,找到小姑娘的妈妈,嘀嘀咕咕说了一些游说的话。那个糊涂妈妈,竟然将自己13岁的女儿,出让给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名义上是做四十岁男人的领养女儿,实际上,男方口头上承诺,等‘女儿’成年,就娶她。”
春晓早已瞪圆了眼睛,听天方夜谭一样,深感不可思议。
“中间差着二十几岁哎!关键是,这种人际关系,是不是太bian态了?还有,还有,那女孩还是个孩子啊。大人们就不多想一想,这女孩该如何面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春晓激烈反对。
“没有人替女孩想过……不,这样说不对。女孩的父母替女孩想过,他们想的是,这下好了,这孩子不用再过贫穷日子了。除此之外,他们还得到了未来女婿的经济援助。就这样,13岁的女孩被单身的四十岁男子带回了他独居的家。”
春晓捂上耳朵:“强行未成年人,犯法的吧?”
“你说得对。老男人很狡猾,他一直等着,等女孩过14岁的生日。”
“14岁是分水岭?”
“是的。法律规定,不满14周岁的幼龄女,没有性同意能力,以此倒推,女性一旦年满14周岁,在自愿的情况下发生关系,另一方不必承担法律上的责任。”
“所以,她过完14岁的生日之后,就被?”
“是的。”
春晓露出惶惶然的表情。许久,才有气无力追问:“后来呢?”
“后来?几年过去了,女孩长大了。她心智日趋成熟,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她没有青春期,她从童年,一步跨入了成年。她开始追问,开始懊悔,开始追究事情的对错。”
春晓露出赞许的表情:“很棒。”
“可那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艰难路,甚至是一条无望走到头的断头路。当年的事,成了口说无凭。案中的老男人,本来就路子又野又宽,如今以普通人的视角看,已经发展成一手遮天的大佬。没有人,肯为这个女孩搭上自己的前途。”
春晓不识人间愁滋味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所有的律师都是势利眼?都掉进了钱眼里?”
柳苗苗悲伤地摇头:“我认识一个人,他不顾前途,甚至不顾个人安慰,明知道诉讼获胜的可能性为零,依然不管不顾投入了进去。”
春晓激动地拍起了手:“好呀。这不光是女孩新人生的希望,也是观望的社会的希望哎。”
柳苗苗直视春晓:“你知道这个跳脱出来、孤军作战的人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