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兽宗。
    楚天策和鬼舞秋对面而坐，神色凝重。
    在两人身侧，牧煜芝端然跪坐，目光却是交织着难以遏制的深深恐惧与浓浓渴望。
    “天神火元大阵，苍火老祖的遗存，牧麟和牧嵘两位道友现在如何？”
    鬼舞秋握着牧煜芝的手掌，一缕修罗王血轻轻游走在牧煜芝四肢百骸，洗炼着其本源的跃动。
    牧煜芝轻轻喘息着，双颊潮红，本源好似被烈火烧灼一般，足足一刻钟，才勉强说道：“老祖和大长老都在宗门静室闭关，借助法阵之力抵抗天神火元大阵的压迫和吸引，他们两人没有自信可以火中取栗，又……又相信跟随公子和舞秋姐姐可以得到更多……”
    话语稍稍凝滞，但依旧是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烈鬼门如此干脆果决的选择楚天策和鬼舞秋，甚至不惜以牧煜芝为筹码，自然是心意坚定。
    这场豪赌，到目前为止，烈鬼门可谓大获全胜，人尽皆知，倒不必特别担心鬼舞秋不悦。
    “天神火元大阵既然是苍火老祖的遗存，必然有无尽神威玄妙……”
    楚天策回想着先前苍火世界中的种种，神色愈发凝重。
    很显然，这突然出现的天神火元大阵，必然与苍火世界脱不了干系。
    但一时之间，楚天策却是很难判断，这大阵横空出世、到底与那位捷足先登的道友有多少关系。
    “你怎么过来的？现在门中情状如何？”
    鬼舞秋一面鼓荡真元，帮助牧煜芝调理本源，一面细细体会着火焰的威压与玄妙。
    牧煜芝摇头道：“老祖言道，这阵法极其玄妙，往往境界越高、对阵法威力的感悟更深、抵抗亦会更加艰难。我境界不高，同时对公子和舞秋姐姐崇敬如神明，反而心灵不至完全沉沦，借助宗门法阵，辗转挪移，再配合一些阵盘和丹药，终究是顺利抵达。”
    “至于古大尊，他在第一时间便即直奔大阵，这大阵的名字还是在他的提醒下、老祖才想起来的。”
    “我先前尝试联系聂家，聂老祖已经不知所踪，我怀疑大概率同样是前往大阵了。”
    一边说，牧煜芝一边将古翊飞的传讯玉符取出，递给鬼舞秋。
    楚天策指尖突兀弹出，剑王血焰激荡修罗王血，如同流星飞坠、倏忽刺入牧煜芝丹田气海。
    轰隆一声，爆鸣声自内而外，四肢百骸同时开始颤抖，牧煜芝脊背陡然挺直，双瞳赤光激荡。
    “苍火老祖神威无敌，这一丝气劲中、隐隐有一丝苍火真经的奥妙，你细细体悟、若是有能力、不妨尝试将天神火元大阵的威压炼化，不必要强行磨灭。我身边只有你专修火焰，这门奇功秘法，归根到底，必然会落入你手中，不要抵触。”
    清朗的声音，轻轻摇荡虚空，每一个字吐出、牧煜芝都感到灵魄血脉轻轻战栗。
    似乎真元按摩窍穴，本源深处流淌着的真元和精血，赫然漾开前所未有的明光。
    “修行玄妙，果然一步一重天！”
    鬼舞秋依旧握着牧煜芝的手掌，感受着奔腾着的真元精血、突然间好似烈火泼油、煌煌烈烈，却偏偏不失细腻灵动、缠绵柔靡，心中震惊与欢喜同时涌动，深深望着楚天策、目光中满是热烈。
    腾灵境真火剑灵，内里依旧有无穷奥妙，每一丝境界的提升，都拥有无尽玄奇神异。
    这真灵鼓荡本源，天机洗炼血魂的手段，显然是这段时间楚天策新的感悟和提升。
    “如今星域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区域都被大阵笼罩，而且似乎还在缓慢扩张。冥鬼殿在对应区域的探察机构，只有一小部分人逃出来，大部分人都如同扑火的飞蛾、钻入法阵深处，然后彻底销声匿迹，大概率是已经尽数覆灭，至于其他宗门势力想来亦是大概相仿。”
    牧煜芝毕竟是冥鬼殿大管家、真正意义上的庶务殿主，对各种情报信息的了解、远胜楚天策二人。
    而且她一路行来，固然是小心谨慎，但终究亲眼目睹、亲耳听闻许多情状，了解更是深刻广远。
    言辞之间，明显充盈着浓浓的恐惧和凝重。
    甚至在楚天策真火剑灵的激荡下，本源深处难以遏制的渴望，仍旧无法完全消弭。
    天神火元大阵，鼓荡星域本源，牧煜芝既然是烈苍星域土生土长的生灵，便根本无法遏制。
    “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这里吧！你在冥鬼殿中庶务繁重，修行必然受到影响，如果修行上有什么问题，火焰、鬼灵、或者是冲击净土的准备，我和舞秋都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待你晋升净土境，苍火老祖的传承，才算是真正有资格接触。”
    楚天策思忖片刻，依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办法。
    天神火元大阵既然已经开启，便只有两条路。
    要么像古翊飞、聂淩那般，或明或暗，直奔大阵，一探究竟。
    要么再入苍火世界，这大阵既然来自苍火老祖，全力催动、席卷星域，苍火世界大概率有所变化。
    进入其中，或许可以得到意外的收获。
    可是这两条路，对于眼下两人而言，都非佳选。
    一方面局势晦暗难明，大阵强横无比，但布阵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手段如何，根本难以索解。
    楚天策和鬼舞秋不同于古翊飞、聂淩这样早已达到极限、无穷岁月困顿瓶颈的老妖怪，两人前途广阔、来日方长，断断没有必要冒险。更何况两人血脉高绝、天资贵重，可谓怀璧其罪，一旦进入法阵范围，纵然本来并非目标，布阵之人亦会杀心横起。
    除此之外，天兽宗的情状，同样不允许两人远走。
    那神秘大敌依旧隐藏在暗处，桓昱生死两难，战力十不存一，甚至无法离开玄武星。
    两人一旦离开，天兽宗便如同纸糊的老虎，一触即碎，根本不堪一击。
    莫说是那神秘大敌，纵然是普普通通的顶级势力、只有一个净土境初期强者，只要舍得消耗虚空境、幻形境强者，砸下无数灵石，便足以硬生生将天兽宗剩余的这些大猫小猫、通通耗死。
    至于之前那支覆灭药王谷护卫队的杀手队伍，更是可以轻易摧毁天兽宗。
    守护大阵自然是强横无比，但任何法阵，都需要阵法师催动。
    经过缠心鬼纹大劫，天兽宗最缺乏的就是中坚战力。
    “我明白了，待到这次大事完毕，便将冥鬼殿中的庶务分派下去，让老一辈的大尊处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冥鬼殿中的势力再次打散，尽可能加快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融合的过程，不使之离心离德。”
    牧煜芝微微点头。
    这实际上是各大宗门常用的手段。
    宗门之中，最强者、无论是净土境、虚空境、甚至幻形境、不死境、琉璃金身，往往只是当做太上长老，如同擎天巨擘、镇压气运，对抗强敌。当日元龙星擎天宫中，碧水太上，便绝少在平素露面，直到最终紫磷星大劫，才频频出手，搏杀巅峰。
    而天赋超卓、前途广大的天才妖孽，则享受着整个宗门最为丰沛的资源，全力修行。
    诸般杂事、庶务，除去用来磨砺自身、提升战力的任务，几乎不会浪费任何时间和精力。
    至于掌控宗门平稳运行的，主要是两类人。
    一是天赋已然枯竭、前途已然断绝的老牌强者。
    在擎天宫中，是一些晋升希望渺茫的神火境，在紫月宗是幻形境，在冥鬼殿则往往是大尊强者。
    他们想要更进一步，已经远远不能靠自己的力量。
    相比于枯坐重光，或者冒险探索远古秘藏，还不如掌控宗门大局，积累财富、等待机会。
    另一批人，则往往是战力不俗、境界不低的中年强者。
    他们固然有希望更进一步，但上限不高，正是为宗门出生入死的中流砥柱。
    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可能会遇到意外的机缘与奇遇，亦有可能在战斗中有所感悟，更进一步。
    当然，相比之下，吸引他们全力搏杀的，主要是两个原因。
    一则是丰厚的奖励和战利品，可以辅助自身修行。
    另一方面，则是接连不断的任务和拼杀，可以为子女争取一个更好的修行环境。
    修行世界，像楚天策、鬼舞秋这般横空出世，以一世之力便即铸就根基，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修行家族，都历经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愚公移山、步步艰难，才终于有所建树。
    “如此也好，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冲击净土境吧，只有顶级战力不受影响，冥鬼殿的大局便不会有问题。更何况天地广阔，不必拘泥一时一地之得失，天策背后的擎天宫，我身后的天冥星，未来在你身后的冥鬼殿，都不需要我们事必躬亲。”
    鬼舞秋微微点头，望向牧煜芝的目光、闪烁着并不掩饰的期待。
    冥鬼殿中势力盘根错节，凌乱不堪，牧煜芝和血千蛛，无疑是鬼舞秋最值得信任的根底。
    而相比之下，牧煜芝毕竟身份不同，相比于血千蛛、更值得鬼舞秋倾力培养。
    “多谢舞秋姐姐。”
    牧煜芝手掌微微一紧，双颊绯红，鬓角发梢微微有汗珠渗出。
    鬼舞秋和楚天策目光对撞，微微点头，旋即紫光氤氲，温润却强横的力量，轻轻将牧煜芝包裹。
    下一霎，广阔的紫峰洞天扑面而来。
    牧煜芝呼吸着虚空中浓郁精纯的灵气，望着连绵起伏的山岳、郁郁葱葱的灵药，惊声道：“天兽宗之中竟然有如此修行圣地？这里的真元灵粹、比之冥鬼殿中的圣泉，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不可思议。”
    五指虚握，火玉神峰弥散着的火元，如同流光般落入牧煜芝掌中。
    哔哔啵啵的碎响声中，牧煜芝明显感到一种玄妙的丰盈感。
    “煜芝，这确实是一处修行圣地，却并非属于天兽宗，而是属于天策，你细细体会。”
    鬼舞秋嘴角轻扬。
    牧煜芝先是一愣，旋即双手结印，真元激荡灵魄、缓缓弥散开来，眼中的惊讶渐渐变得浓郁。
    “是不是能够感觉得到，这虚空世界中，处处皆是天策的本源气息，山川河岳、草木花树，都如同天策本源贯通、血魂绵延一般？”鬼舞秋抬手指向远处，“哪里是一处破败的幽冥圣泉，亦是天策炼化、挪移到这方紫峰洞天之中。”
    “幽冥圣泉？就是传说中的幽冥圣泉？幽冥圣泉还能挪移？”
    牧煜芝浑身一颤。
    她虽然对传说中的苍火老祖没有太多印象，但对传说中的幽冥圣泉、却是如雷贯耳。
    鬼舞秋和楚天策对视一笑，说道：“你还没有想通吗？这方紫峰洞天，便是天策的掌中洞天、本源世界，幽冥圣泉想要挪移虚空自然艰难无比，但挪移到本源洞天之中，却并非没有机会。你在此修行，便相当于天策时时刻刻在为你讲解明悟灵韵一般。”
    牧煜芝目光倏忽呆滞，在楚天策和鬼舞秋身上缓缓游走，嘴巴微张，却是完全说不出话来。
    洞天世界，在这方世界，早已绝迹。
    甚至连古老的典籍之中，都没有相关的记载。
    牧煜芝对本源洞天世界的了解，完全来自幼年时无聊看得小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然而此时此刻，一座完全真实的本源洞天扑面而来，心灵深处的震荡，已然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
    极度的震惊、使心灵几近茫然与混沌，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遏制的狂喜与尊崇。
    虽然早已无数次认识到楚天策的强横与神异，但此时此刻，这座真实存在的洞天世界，依旧再一次将牧煜芝长久以来的认知彻底击碎。对于眼前的楚天策、既是名义上的夫君、亦是实际上的主人，牧煜芝完全无法压抑心中的渴望。
    “洞天不完整，真意自然有所缺憾，而且这洞天是我一手铸就，当然有我的烙印所在，你要小心。”
    楚天策感受着牧煜芝热烈之极的目光，稍稍解释两句，便即径直退出了紫峰洞天。
    鬼舞秋既然有心向牧煜芝揭开紫峰洞天的秘密，必然是有所计划，此事要么牵扯到冥鬼殿的隐秘和未来发展，有么就是女儿家的心事。两人虽然心意相通，但毕竟和牧煜芝隔了一重，索性直接离开。
    “舞秋姐姐。”
    牧煜芝缓缓自楚天策消失的背影上、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身旁的鬼舞秋。
    她本就是绝顶聪明之人，更是一直在顶级宗门中摸爬滚打，当然看得出鬼舞秋有话要说。
    “煜芝，看起来万鬼秘境中一场豪赌，到目前为止算是大获全胜了。”
    鬼舞秋依旧挽着牧煜芝，信步在穿梭在无穷灵药之中。
    火灵真粹扑面而来，几乎不需要吞噬炼化，便即不断向着周身窍穴灌注。
    牧煜芝闻言，目光微微一肃，脸上却是漾开一抹笑意，低声道：“这是煜芝最为成功的决断了，可惜的是一直以来，煜芝身受公子和姐姐大恩，奈何天资鲁钝，虽然尽心竭力、但却始终无以为报。”
    眉眼之间，确然泛起一丝真切的无奈和叹息。
    作为烈鬼门第一妖孽，绝世天资，但在楚天策和鬼舞秋面前，根本不值一哂。
    甚至其在楚天策和鬼舞秋源源不竭的帮扶下，早早将曾经的同侪远远抛在身后，当年万鬼秘境前十的妖孽，如今除去同样身受楚天策和鬼舞秋栽培的血千蛛，其他几人，根本连牧煜芝的背影都看不到。
    然而即便远超牧煜芝自己想象的进境速度，依旧完全无法比肩楚天策和鬼舞秋。
    更让牧煜芝无奈的是，现在的她，连楚天策赐下的资源，都无法享受。
    种种奇功妙法，不得不暂时压下，等待其静静提升境界。
    本意用心经营冥鬼殿，为楚天策和鬼舞秋建立稳固而有力的根基，同样完全根本上两人的脚步。
    “你这段时间全力修行，我会尽量助你，吞噬真火、炼化灵鬼，火玉神峰和幽冥圣泉都任你使用。”
    鬼舞秋语气渐渐变得凝重。
    牧煜芝一愣，躬身道：“殿主大人但有所命，煜芝必然竭尽全力，不畏生死。”
    “这不是殿主大人的任务，是舞秋姐姐的任务，从今天开始，你就专心在此修行吧，洞天之中各种资源任意取用，若是有其他的需求，以你的境界，天兽宗府库中大概都可以觅得。至于具体的任务……现在连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冥冥中有些感悟罢了……”
    鬼舞秋双眼遥遥望向虚空，天穹中，天火宝珠与星辰神雷遥相激荡，犹如日月。
    “煜芝明白了。”
    牧煜芝深深望着鬼舞秋，旋即双目微闭，片刻才深深点头。
    稍显复杂的语气和神色中，赫然多了几分决绝。
    鬼舞秋收回目光，感受着牧煜芝气息的变化，手掌轻松、径直将之挪移到了火玉神峰之下。
    金砖虽然常年趴卧在火玉神峰之上，但其实并不炼化火元精粹，只是单纯图个温暖舒适而已。
    这火玉神峰之下，正是整座紫峰洞天中，最适合火行修炼之地。
    她能够感受到，牧煜芝的猜测、有一些猜对了、有一些猜错了。
    不过鬼舞秋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