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间静室中,是一个神火境中期的青年男子。
双眉清丽,颇有几分柔美的女相,呼吸之间,散发着淡淡的木灵气息。
锦云木灵雀,长生血脉,颇为偏门的云属性血脉,身姿轻灵飘渺。
“参见前辈。”
青年男子躬身一礼,神色肃然、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双瞳深处,却是隐隐闪烁着一丝极淡的恐惧和无奈。
求生是一切生灵的本能,青年男子自然不想死。他在不断降临的死劫中幸运存活,午夜梦回,一面恐惧于这场无边无际、似乎永无尽头的死劫,一面又有些庆幸、自己可以一直保全性命。然而此刻,宗门令下,这死中求活的幸运,终于到了尽头。
作为试验品,特别是第一批试验品,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敞开本源,尽可能激荡求生意志,不要绝望。”
楚天策点点头。
青年男子只感觉一股温柔而澎湃的力量,缓缓降临在自己肩头,盘膝而坐、心灵沉静而明澈。
喉间轻鸣,清脆而柔靡,虚空中隐隐有云气飞扬,青年男子背后、隐隐呈现出成一只青雀虚影。
本源深处,不再掩饰的恐惧与对生命的渴望,翻翻滚滚,热烈而急切。
“这是青木星的气息……”
楚天策低声自语一句,指尖勾勒,神纹缓缓刻画。
四周是莹白色的纹理,如同飞扬盘绕的流云,正中则是一点纯黑,好似黑色的太阳、深沉厚重。
腾灵境的威压猝然迸发,生死激荡、阴阳交织,静室之中、风起云涌,地动山摇。
青年男子身躯轻轻颤抖,这不是因为真元的压迫,而是无上剑灵对于本源血脉的摇曳。
微闭的双眼、缝隙中流转着一抹极度的迷惘和混沌,恍惚间,青年男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一指点出,青年男子眼中极亮极暗、纯白纯黑同时跃入灵魄,瞬间陷入昏迷。
阴阳阻隔,生死两难。
楚天策鬓角微微见汗,指尖如挽千钧,显得沉重之极。
“这人本源深处没有死劫印记?运气好,还是有什么规律?”
约莫半个时辰,楚天策手印变幻,神纹缓缓印在青年男子眉心,渐渐沉落本源。
嗤的一声轻响,本源微微漾开波纹,好似湖心洒下月影,似真似幻。
摇曳着的本源,依旧一片沉静,全无死亡翻涌。
“真是没有死劫神纹……说起来,在青木星确实没有看到锦云木灵雀的尸骸,难道当真有原因……”
极度的疲倦之下,楚天策的声音竟然微微有些沙哑和颤抖。
百炼钢成绕指柔,如此细腻的运用腾灵境真意,使之不至于瞬间将青年男子区区神火境的本源彻底摧毁,可谓举重若轻、大巧若拙,比之全力搏杀,对真元和灵魄的消耗显然要更加剧烈。
良久,楚天策手印一束,腾身而起,径直走出静室。
一枚丹药吞入腹中,迅速恢复着消耗的精神和力量,迈步走进第二个静室。
第二个静室中,是一尊幻形境中期强者。
血脉品质并不出色,只是不甚纯粹的暗影豹血脉,大概率很难更进一步。
更重要的是,这尊通体黑袍、双颊瘦削的中年男子,双腿空空荡荡,似乎是许久之前的旧伤。
幻形境强者,千变万化,从心所欲,常理而言、任何外伤都可以轻易弥复,无论是斩首剖腹、亦或是数千年前的旧伤,都可以霍然痊愈。这一双消失的双腿,显然迥非凡俗,绝不是普通伤势。
“前辈,请恕晚辈无法见礼。”‘
暗影豹声音苦涩,头颅低垂,行了一个不完整的大礼。
楚天策微微点头,说道:“不必在意虚礼,敞开本源。”
“谨遵法旨。”
暗影豹手印变幻,耳后生出暗色的绒毛,头颅赫然变成了一只豹头。
楚天策清喝一声,一指点出,倏忽印在暗影豹眉心。
一声低吼,暗影豹身躯巨震,陡然间化作一头英姿矫健的黑豹,双瞳如同墨玉、精光熠熠,肌肉迸发出极致的力量感,一层薄薄的云雾缭绕,似乎将其身形笼罩在一片暗影深处,若隐若现。
唯有美中不足,便是其身躯三分之二处,刀锋如镜、后半截身躯、双腿连同尾巴,尽是一片空洞。
“全力燃烧本源,翻滚血魂!”
楚天策声音呼啸,如同神雷、狠狠在暗影豹灵魄深处炸开。
恍惚之间,暗影豹突兀感觉腰肋轻轻颤抖,一种极致的生命气息、如同发芽的种子,散开嫩绿。
两行血泪无法控制的流淌,与锦云木灵雀一样、陷入昏迷的暗影豹,嘴角勾勒起一丝本能的欢喜。
神纹缓缓沉落本源。
幻形境中期与神火境,天差地远,这枚天阶上品神纹、已经可以真正弥散出些微灵韵。
腾灵境的生命气息,生死人、肉白骨,如同无上灵药,不断刺激着暗影豹的血肉本源。
已经断折数千年的双腿,竟然渐渐开始生长出细密的肉芽,恰似枯木逢春、石上开花。
“原来是走火入魔,死亡真意失控,不得已壮士断腕,才迟迟无法恢复。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修习死亡真意,对于神纹的承载力必然胜过同阶,可以尽可能激荡本源、去寻觅死劫神纹的存在。”
真灵失控,走火入魔,极其凶险。
不过楚天策已经将生命与死亡两道真意尽皆修炼到腾灵境,这些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神纹缓缓沉落,突兀,一道精光、如同神雷裂地,陡然间飞掠而出。
漆黑如墨的杀意,好似怒涛般、猛然间向着暗影豹四肢百骸奔涌而去。
每一寸筋骨皮膜、每一滴真元精血,都开始快速变得黯淡。
“你紧守本源,不要沉沦死寂、失了求生意志!”
楚天策的声音如同剑锋,猛然刺入暗影豹灵魄深处,深深昏迷的暗影豹、只感觉灵魄一紧,骤然升腾起一丝激烈之极的求生意志,不断扭曲挣扎着的肉芽、如同一枚枚萌发的种子,充盈着极致的渴望,渐渐流淌在四肢百骸,经络血脉。
几乎是同时,沉落在本源、如同湖心月影的神纹,倏忽变得强横。
飞溅着的旋转流云,澎湃着昂然的生机,内里却是圆满和融的死亡真意。
两种力量,阴阳环抱,如同凶兽般冲入暗影豹的本源深处,瞬间将死劫神纹缠住。
暗影豹狂吼一声,四肢百骸同时碎裂,如同一滩烂泥般匍匐在地。
唯有粗重而凌乱的呼吸,彰显着暗影豹依旧激烈、却渐渐黯淡的求生渴望。
“原来如此,这死劫神纹果然与境界有关,这暗影豹本源深处的死劫、只是半步天阶上品而已。邵永安是净土境初期、有三分之一天阶极品的威严,算是踏破了天阶极品的门槛,那么虚空境就是天阶上品,不死境可能是天阶中品,筑基九境大概是天阶下品。”
楚天策双眼一亮,心中却是涌上一丝无奈。
这样的神纹品质,天兽宗确实无人可以抵抗。
常理而言,如此神妙玄奥的神纹,哪怕只是天阶下品,恐怕都需要幻形巅峰才有希望抵抗。
对于不死境修者而言,根本就是纯粹的碾压,全然没有任何挣扎的可能。
一如邵永安,堂堂净土境玄蛇,面对死劫神纹、根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纵然是桓昱、甚至凤丹影、古翊飞这等状态全盛的净土境中期,若无远古底牌、必死无疑。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有如此手段……这星域之中果然是藏龙卧虎、别有洞天,远远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安宁沉静,只是不知道那些久居巅峰的净土境中期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些神秘强者的存在……”
楚天策眉峰紧皱。
他其实隐隐猜到了答案。
古翊飞也罢、凤丹影也罢,都没有必要刻意瞒着他,特别是他晋升净土境中期、已经踏入了“圈子”。
大概率,他们并不知晓、至少并不切实的知晓,笼罩在阴影之中的“真实世界”。
特别是神剑阁中,那个神秘的、青裙少女的声音。
“同阶搏杀不逊色于我的,那个神秘的青裙少女、还有莫名消失的紫月宗魔猿,再加上天兽宗招惹到的这两个神秘大敌……冥鬼殿、天凤谷、还有千山长老,他们不可能一无所知,待到此间事了……”
楚天策心中思忖,突然长身而起,脚踩七星,手印猛然急切。
暗影豹口中突兀逆血狂喷,黯淡的双瞳深处、猛然间昂扬其一丝虚弱却热烈的生机。
“多谢前辈!”
暗影豹咽喉破碎,已经完全无法开口,只能通过虚弱的灵魂传音。
声音中充满着难以遏制、历劫重生的浓浓狂喜与深深疲倦。
他已经明白,自己已经逃出了这场死劫。
突兀,暗影豹一双前腿狠狠发力、似乎要将自己撑起,然而让人牙酸的骨骼破碎声,却是让他继续匍匐在地,只是更多的鲜血不断涌出。只是剧烈的痛楚完全没有在暗影豹脸上刻下痕迹,唯有浓烈之极的狂喜,愈演愈烈。
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恢复。
只需要慢慢调理身躯,补益真元,便能够重新拥有双腿,重新开启修行之路。
“前辈恩同再造,晚辈……晚辈……”
颤抖的灵魂,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欢喜和感激。
相比之下,这场早已让所有天兽宗弟子从恐惧到茫然、再到漠然的死劫,已经让暗影豹的恐惧与担忧变得不真实,而困锁无穷岁月的双腿,则时时刻刻绞缠着暗影豹的心灵与意志,早已化作心魔。
在这一刻,心魔破碎,灵机顿生。
若非本源亏损剧烈之极,四肢百骸几乎湮灭,暗影豹甚至感觉要直贯虚空。
“尽量修行吧。”
楚天策并没有停留,径直走向第三个静室。
相比于先前救治邵永安、全无经验的消耗战,这一次搏杀死劫神纹,收获明显要大得多。
许多参悟、许多疑惑、许多思考,都需要尽可能在下一个对象本源深处去探索和验证。
暗影豹匍匐在地,身躯上方一尺,一枚青碧色的灵丹被磨砺成一片淡淡的雾气、缓缓洒下。
天阶中品巅峰灵丹,以腾灵境生命真灵催动,生死人、肉白骨。
…………
有了暗影豹的成功,后续的工作顺利了很多。
二十个试验品,有十三个本源中搜索到了死劫神纹。
只是这些试验品境界都不高,楚天策又是愈发熟练,前后不过一天的时间,便即尽数解决。
二十间静室中,试验品们并没有离开,本源依旧敞开,楚天策灵魄分成二十份、细细检查着每一个试验品的情状,反复推敲着生命与死亡真意的运用。这十三次搏杀之中,楚天策的收获,同样极大。
不只是刚刚晋升腾灵境的生命与死亡,得到了极大的巩固和提高,更是隐隐使二者的壁垒和界限、变得模糊。阴阳调和,生死混融,连同光明剑王血脉与黑暗剑王血脉的对立与碰撞,好似都多了几分缓和,紫峰洞天和九天雷火真经,更是明显提升了一大截。
血脉碰撞,是楚天策一切修行的最大桎梏。
任何对血脉调和有裨益的手段,都可以本质上提升楚天策的力量和未来。
然而此刻,楚天策的眉宇间,并无太多欢喜,反而充盈着深深的凝重。
他的推论是正确的。
虚空境的死劫神纹,是天阶上品。
幻形境是半步天阶上品,不死境则是天阶中品。
至于琉璃金身、神火境、以至于刚刚踏入修行世界,均是天阶下品。
如此品阶的死劫神纹,虽然不足以难倒已经悟通关窍的楚天策,却明显可湮灭一切天兽宗门人。
楚天策的精力不是无限的,而且这个过程、极大的消耗之余、则是并不短暂的时间。
任由楚天策一个一个施救,哪怕楚天策不休不眠、精力无限,恐怕连百分之一都来不及。
只是楚天策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办法。
一个在短时间内,可以救治所有生灵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