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一场大战下来,整个冥鬼殿的精锐,至少要损失十之二三。”
牧嵘遥望着漫山遍野的血色,轻轻叹息。
牧麟却是摇头笑道:“冥鬼殿合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纷繁混乱,正需要一场血战。更何况煜芝提出诸般重赏,甚至关乎修罗王血的青眼,可谓堂堂阳谋,就连飘风聂家的天才妖孽们都无法拒绝。”
“我原本觉得,煜芝借由身份、使烈鬼门统御冥鬼殿,已然不错,却不曾想她的目标如此宏伟。”
牧嵘苦笑一声,眼中的叹息和担忧,渐渐消弭。
堂堂净土境大能,每一个都是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徒具妇人之仁。
更何况牧嵘性情一向酷烈凌厉,杀性沉重、犹胜牧麟和牧煜芝,根本不会真正心忧这些战死者。
“我原本以为,楚公子斩杀苗振川、覆灭剑鸣谷,这一次星域大劫便会逐渐走向尾声,却不曾想这大劫似乎更加剧烈了几分。如今大军尚未退却,剑鸣谷下辖的势力范围,便已经爆发了无数大战,看起来后面的混战恐怕会更加疯狂,煜芝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牧麟目光自剑鸣谷收回,转而望向遥远的虚空深处。
他和牧嵘不同。
两人虽然同为净土境初期,但牧嵘要年轻许多。
如今的牧嵘,虽然同样看不到晋升净土境中期的希望,但却依旧有着提升的余地,平素多在修炼。
而牧麟,早早晋升净土境初期巅峰之后,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便是推演这方星域的奥妙。
“如果说这一次星域大劫与典籍的记载有何不同……或许只有楚公子和殿主了……”
牧嵘目光同样变得深邃,她对星域诸般情状不甚了然、亦不太感兴趣,但净土大能无不心思敏锐。
就在这个刹那,轰隆一声巨响,无数惨厉痛楚的嘶吼同时响起,本就浓郁的血煞味道、再次暴涨。
“核心法阵被攻破第一重了,剑鸣谷这些剑修,真是匪夷所思,这守护大阵竟然镌刻自爆神纹……”
牧麟苦笑着摇摇头,目光尽头、剑鸣谷深处,赫然是一块方圆数百里的虚无,凌乱的虚空碎片、裹挟着无数尸骸、刀剑、战甲,在剧烈的爆炸中化作齑粉、旋即化作一片空荡荡的虚无,唯有一抹深沉惨厉的血色,飘散虚空,狰狞着毁灭与死亡。
“前一百个攻破第一重守护大阵者,宗门可以得到一个名额,得到冥鬼殿全力栽培、可以超越巅峰血脉一阶!天赋超卓者、两位殿主可以亲自助其突破极限,像我和千蛛长老一样,一步登天!”
牧煜芝声音如血煞神雷,猛然间在每一个冥鬼殿生灵血魂深处炸响。
隐匿在赤袍内部的法阵,一道道诡异而飘渺的灵魄神力席卷开来,悄然刺入一汪汪魂湖深处。
这法阵,是冥鬼殿中珍藏的远古遗宝,在天星四老和牧麟长老联手之下,重新镌刻。
其功用神效,与剑鸣谷的迷幻战阵相仿,可以极大的振奋斗志,昂扬杀意!
“不错,一步登天就在今日!无论你们天赋如何,只要得到两位殿主的青眼,便可以登临绝顶!”
虚空之上,血千蛛赫然呈现出巨大的战身,八只蛛腿、好似八杆刺破天穹的大枪,同时激荡着惨厉的血煞与深沉的魅惑,好似亘古长歌的嗓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交叠着法阵的力量,急速弥散。
虚空境巅峰!
净土气息,赫然已经渐渐升腾!
“血千蛛怎么会进境这么快?这进度比牧煜芝更加恐怖!”
“这威压已经胜过寻常大尊,几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晋升净土,这怎么可能?血灵王蛛这么强?”
“万鬼秘境臣服殿主,这是唯一的原因,修罗王血、果然一步登天!”
混乱的议论声和惊呼声不断响起,一道道目光汇聚在血千蛛高大丰腴、神异凌厉的战身上。
突兀,一道身影、如同九霄神雷,倏忽间撕裂虚空、猛然间向着剑鸣谷更深处暴斩而出!
“这是聂白涛!”
“幻形境巅峰?原来如此!”
“一步错,步步错,聂家双璧当年纵横无敌,并不逊色于血千蛛,如今聂擎筠身死魂灭、聂白涛尚未晋升虚空境,与血千蛛已经是天差地别、判若云泥,再无任何争锋的资格了。”
“这个年龄的幻形境巅峰,已经堪称妖孽之极,但与煜芝小姐和血千蛛相比……天差地远……”
“冲击极限,关乎天地气运,迟一步、便有可能是一生难追,聂白涛难了……”
“殿主可以让煜芝小姐和血千蛛一步登天,必然可以让更多人登临绝顶!”
只是刹那间,先前混乱嘈杂的议论声,便即化作了疯狂的喊杀声,一道道身影、肆无忌惮、全无顾忌,恍惚之间,竟然如同被王虫控制的虫潮,失却灵智、不顾生死的向前冲杀着。
牧煜芝的要求非常简单,先入者可得机缘,若是身死,名额便划归宗门家族,绝不会旁落。
冥鬼殿固然已经合并,但各方势力、各处山头,依旧有着不同的小算盘。
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解决。
莫说是冥鬼殿刚刚合并,纵然是紫月宗、剑鸣谷这种历经无穷岁月的大势力,内里依旧有着大大小小的势力和山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也不算是特别的麻烦事,反而这种内部的竞争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加门人弟子的修行压力。
如今,牧煜芝就是在利用这一点。
冥鬼殿合并,中小势力不能自得其乐、跳出竞争,大势力则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共享资源。
如此一来,中小势力亟需提升自身能力,不使自己的根基、传承、痕迹在短时间内被消磨,而大势力、则不得不更加努力,以防在失去原本的资源和传承壁垒之后,彻底失去了先前的地位与优势。
牧煜芝和血千蛛,先前只是净土境种子。
但净土境种子和真正的净土境,天差地远。
冥鬼殿也罢,星域中各大宗门世家也罢,净土境种子不计其数,但真正能踏出这一步却凤毛麟角。
可是现在,任何人都已经可以看出,牧煜芝和血千蛛,已经真正踏上了净土之路,突破极限、登临绝顶,只是时间问题。而先前与两人并肩冥鬼殿十大妖孽的聂白涛、缪天佑、解珏,早已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纵然突破极限、亦绝非几千年之内可以奢望。
一尊净土境,便是一座绝峰。
任何一个势力,只要诞生一尊净土,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哪怕是为了一个虚幻的可能,冥鬼殿上下、无论境界如何、出身如何,都彻底陷入疯狂。
足足九天九夜。
随着最后一声剧烈的轰鸣,整座剑鸣谷,终于陷入了寂静。
不是“死一般的寂静”,而是真正“死的寂静”。
剑鸣谷上下,数以十万计的剑修,被彻底屠戮一空。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剑气森森、鬼气烈烈,曾经修行圣地一般的剑鸣谷,依旧再无丝毫生机。
而在这堆积如山的尸骸、奔腾如海的鲜血之间,却是一张张疲倦却狂热的欢喜面庞。
鬼修,绝大多数随着修行、都能够自然觉醒死亡真意,毁灭、杀戮、血煞这一类真意,亦是极其常见。此时的剑鸣谷,当真是人间鬼蜮、惨不忍睹,但对于无数鬼修而言,却是真正意义上的修行圣地,无数鬼修,甚至包括牧煜芝、血千蛛,都各自寻了一处所在,盘膝精修。
虚空中弥散着的浓郁煞气,混杂着死亡、毁灭、杀戮、血煞,以及无数剑修参悟的千种灵思、万般真意,简直是一座宝库。莫说是牧煜芝和血千蛛,纵然是虚空深处的牧麟和牧嵘,若非自重身份、不愿与小字辈争夺机缘,都有心深入其中、吞噬真灵。
一道道尚未消散的剑修灵魄,迅速被撕碎,被无数鬼修分食。
战死的鬼修,自然不能复生,但残存的鬼修、却是开始极速突破、蜕变、晋升。
“痛打落水狗,竟然损失了接近四成,剑鸣谷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宗,若是三尊净土尚在,我们五个老家伙拼命搏杀,也绝不可能攻破剑鸣谷。甚至野外搏杀,以五敌三,一战而胜的概率也不是特别大。”
牧嵘摇摇头,轻叹一声。
所谓五人联手,当然是包括御魂老祖仇冥虎。
剑修一向善战,古翊飞虽然强横、却很难力压苗振川,搞不好还会被额外拖住一人。
至于冥鬼殿各宗战力,人数虽众、但却颇有些一盘散沙的味道,远不及剑鸣谷勠力同心。
牧麟笑道:“虽然损失了四成生力军,但战力却是不降反增,等到将这一战的收获完全消化,趁着星域大劫、冥鬼殿的整合工作想来会愈发顺利。有血千蛛和孟观空这一正一反两个活教材,大大小小的世家宗门,都只有拼死搏杀,才有未来。”
“伟力归于个人,只有绝对的战力,才有绝对的执行力。”
牧嵘和牧麟对望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志得意满的欢喜。
融合冥鬼殿,是古往今来、无数顶级势力、顶级强者的希冀与渴望。
这个梦,牧嵘和牧麟做过,仇冥虎和聂淩做过,闲云野鹤的古翊飞也不例外。
但唯有鬼舞秋和楚天策,身怀修罗王血、无敌战力,才终于使这个绵延无穷岁月的幻梦成真。
“剑鸣谷已经彻底控制下来,斗剑楼和神剑阁同样清理干净了,剩下的就是繁琐的财富整理,这些事情,倒是不需要太多人,只留下一成、甚至半成的精锐就可以,这一场空城计算是唱成了。”
牧嵘望着剑鸣谷中,渐渐有低阶修者起身,巨大的飞舟、已经重新升起。
这种参悟,类似顿悟,往往收获越小、时间越短。
短短半日时间,便有超过一半的鬼修、其中不乏不死境的强者,都意犹未尽的结束了参悟。
望向其他尚在参悟中的同门,眼中既有志得意满的欢喜,又有淡淡的无奈与羡慕。
“我去神剑阁和斗剑楼,这两处恐怕有些隐藏的传承、小字辈们或许看不清楚。”
牧嵘收起大枪。
杀伐战斗,既是考验、亦是历练,他们当然不会参与。
但整理宝物却需要极其精准的眼力、极其广博的见识,特别是许多高阶宝物、远古奇珍,若是境界不到、纵然再慧眼识珠、再博闻强识,亦是雾里看花、水中看月,终究是隔了一层。
“你……小心点!”
牧麟突然开口。
相比于斗剑楼和神剑阁,自然是剑鸣谷族地的宝物更多,牧麟战力更强、见识更广,分所应当。
而且剑鸣谷虽然已经被攻破,无数剑修被屠戮一空,但各大宝库、必然还有高阶法阵守护,大概率有着强大傀儡和底牌杀招,是以不只是牧麟、诸多高阶阵法师,都会前往剑鸣谷,而非斗剑楼神剑阁。
“怎么?小家伙们已经将这两处清理干净,没什么危险。”
牧嵘眉峰轻挑。
她和牧麟相识何止数万年,自然知晓这位老祖绝不会无的放矢。
牧麟摇摇头,说道:“先前楚公子沐浴天地气运,那道源自神剑阁的声音你还记得么?其后声音寂静,但我隐隐感觉,这位强者大概并没有离去,而是以一种我们无法觉察的手段,继续和楚公子交流。”
“古大尊也被瞒过了?是不是那个神秘的月千山?”
牧嵘神色一肃。
唯有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最可怕的,便是这些莫名其妙、不知根底的“神秘强者”。
“古大尊大概是也被瞒过了,至于月千山……他自虚空直接降临,虽然手段高绝,但却应该不是神剑阁中那个声音。不过既然此人主动出言提升楚公子,其后又与公子以特殊方式交流,至少不是敌人。你小心些就好了,不要太过贸然。”
牧麟思忖半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至于月千山,虽然行踪隐秘,但最近因为楚天策和鬼舞秋的缘故,几次暗中出手、已经引起了冥鬼殿的注意。不过月千山每次动手确实是小心之极,绝少留下丝毫踪迹,是以冥鬼殿中反复研判,也只是认为月千山是一尊隐藏的净土境强者。
有一定概率,是一尊受到某种限制的净土境中期。
还有一定概率,是一尊拥有特殊底牌和手段的净土境初期。
只不过月千山和楚天策显然关系亲密,是友非敌,冥鬼殿一则怕麻烦、二则怕得罪楚天策,倒是没有太过花费心思去查探月千山的背景和情状。甚至在三十六重云端,月千山降临、将楚天策和鬼舞秋挪移到紫月宗,牧麟和古翊飞同样没有太多态度。
“这星域竟然有些多事之秋的味道……怎么突然多了这么隐藏的强者,听闻天兽宗那便也不安稳……”
牧嵘微微摇头,并未停留,索性直接飞向神剑阁。
只是被收起的大枪,再一次横持身前,赤色战甲、熠熠生辉。
“多事之秋吗?”
牧麟重复几句,突然摇头轻笑。
若说突然出现的神秘强者,再没有人比楚天策和鬼舞秋的横空出世、更加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