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眸显出一丝异色,却还是淡淡一笑,道:“大人需要从小人这里得到好处,至少也要证明小人的生死确实由大人掌握。杭州已经是安兴候的天下,而安兴候为了宝丰隆,绝不会将小人交给其他人,所以小人的生死应该是掌握在安兴候手,小人并不相信大人能够掌握小人的生死。”
“安兴候已经死了。”秦逍没有继续隐瞒,淡淡道:“你很快也要被押送前往京都,到了京都,国相自然不会让你活下去。”
林宏终于显出骇然之色,身体一震:“安兴候死了?这.....怎么可能?”
“如果安兴候没死,你觉得本官能够见到你?”秦逍叹道:“你说的没错,安兴候将你当作一棵摇钱树,你既然落在他的手,他当然不会让任何人染指。”
林宏沉默片刻,神色凝重,许久之后,才苦笑道:“大人可否告知,安兴候是如何死的?”
“刺客一击致命。”秦逍道:“刺客从何而来,本官眼下正在追查,你们林家既然是叛党,刺客是否与你们有牵连,我当然要过来了解一下。”
林宏叹了口气,道:“看来小人确实是大限将至。安兴候死了,国相悲怒之下,自然不会在乎宝丰隆,他要杀人了。”
“所以将你送入京都,你必死无疑。”秦逍凝视林宏:“你现在是否觉得自己的生死在我手?”
林宏微一沉默,才问道:“难道大人能够阻止他们将小人送往京都?”
“我既然来了,自然也就有这个实力。”秦逍含笑道。
林宏身来,拱手道:“大人稍候。”径自往内室过去,片刻之后,却见林红手里拿着一张黄纸过来,走到秦逍面前,双手将黄纸送过去,秦逍有些奇怪,接过黄纸,看了一眼,却见到黄纸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符号下面却又写着十来个字,却都是“叁柒陆贰”这类的数字,乍一看去,倒像是道士的鬼画符。
“宝丰隆在大唐十八州都要钱庄,每一州都有一处总庄。”林宏缓缓道:“即使在京都,也有宝丰隆的总庄,而且这些总庄只要稍一打听,就能找到。”
秦逍皱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不是普通的一张纸。”林宏解释道:“这是内票。”
“内票?”
“在钱庄存银,钱庄会有汇票,无论在哪一处宝丰隆的钱庄存下银两,只要拿着汇票,可以在大唐境内的任何一家宝丰隆钱庄兑换出银子,这类汇票,被称为外票。”林宏道:“内票是由小人直接掌握,除了小人,就只有加上京都总庄在内的十九总庄掌柜知晓。拿着这张内票,前往十九总庄找掌柜,最多可以领取五万两银子。”
秦逍心下还真是有些吃惊,问道:“如此说来,这小小一张纸,可以领到将近一百万两银子?”
“是。”林宏颔首道:“每到一处总庄领取五万两银子之后,总庄会在内票上做记号,而记号
只有十九总庄掌柜看的明白,所以无法重复使用。”
秦逍笑道:“小小一张纸,价值一百万两,你不担心有人造假?”
林宏淡然一笑,道:“没有人能够造假。”他说得很平静,却异常自信。
秦逍知道票号都会有自己的一套暗号,除了内部人,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使用的时候,内部的人却能一眼看出票号的真假。
林宏出手就是一百万两,秦逍面上淡定,心下却着实震惊,暗想江南家果然是富可敌国。
“如果大人不相信,可以在杭州试一试。”林宏凝视秦逍:“这是定金,如果大人真的能够让林家转危为安,林家对自己的恩人,从来都不会吝啬。”
秦逍叹道:“这一百万两银子如果我收入囊,是否就属于受贿?林家被打为乱党,收受乱党的贿赂,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保住脑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林宏笑道:“大人如果想要有所得,当然需要冒风险。”
秦逍有些不舍地将内票递还给林宏,林宏一怔,轻叹道:“如此说来,大人并没有勇气拿下这些银子?”
“你错了。”秦逍含笑道:“我要的不是一百万两。这笔银子在一般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巨资,可是我的胃口很大,这点银子确实无法让我保住你们林家。”
林宏微皱眉头,问道:“大人需要多少?”
秦逍靠坐在椅子上,一根手指轻轻敲打着椅把,沉吟片刻,才微笑道:“林家和王母会的关系有多深?”
“小人如果说林家没有直接与王母会接触,大人信不信?”林宏反问道。
秦逍摇头道:“不信。”
“确实没有人会相信。”林宏苦笑道:“那大人可知道江南家为何不惜得罪夏侯家,却对公主殿下唯命是从?”
秦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宏。
“大唐立国,建凌霄阁,请入十六名开国功臣。”林宏缓缓道:“清河候夏侯庞德便是十六神将之一,祖籍在益州,功劳赫赫,立国之初,也是盛极一时。”顿了顿,才继续道:“大唐立国二百年,时间流逝,十六神将虽然依旧威名赫赫,但后人之罕有出类拔萃之辈。而我大唐历代先君都有开疆扩土之志,所以请入凌霄阁的功臣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凌霄阁的故事,秦逍倒是略有所知,此时却不知林宏为何会突然提及。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夏侯家族虽然是十六神将为数不多依然在朝担任高官的家族,但声威和实力早已经不能与开国之初相提并论。”林宏轻叹道:“反倒是不少家族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在朝的地位与日俱增,这其就包括成国公赵氏一族。夏侯家在立国初期,曾经掌理过户部,但后来却被江南赵氏替代,而且成国公一脉掌理户部一直延续到当今圣人登基。”
秦逍似
乎明白过来,道:“所以赵氏和夏侯氏早就结下了仇隙?”
“夏侯氏是帝国旧臣,赵氏发迹比夏侯氏要晚得多,却后来居上,风头盖过夏侯氏。”林宏缓缓道:“帝国赋税,一半以上出自江南,成国公也一直对江南家子弟十分照顾,所以江南家也都鼎力支持成国公。有江南雄厚的财力支撑,成国公一脉在朝的地位自然十分稳固,难免也会有骄纵的时候,赵家从夏侯家手里结果帝国财权,这已经让夏侯家心存仇恨,而赵家代表着江南家利益,夏侯家身后却是益州集团,在朝难免会出现争斗,所以当今圣人登基后,夏侯家得势,成国公一脉大祸临头也就理所当然。”
“成国公全族被诛,江南家与赵家素来荣辱与共,秦大人,你觉得夏侯家会放过江南家?”林宏冷笑道:“当今圣人十分开明,以国为重,虽然除掉了成国公,但她知道江南财赋对帝国的重要,以公主来稳住江南的局面,江南家也就不得不依附于公主。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日后公主殿下继承大位,江南家还有活路,万一圣人离开之后,被夏侯家控制了朝政,甚至......甚至圣人从夏侯家选定继承人,那以江南七姓为首的江南家,就只有死路一条。”
秦逍其实对这其的关窍倒也清楚,并不多言。
“江南家一直希望竭尽全力拥戴公主成为储君。”林宏苦笑道:“不过圣人的心思,我们又如何能够猜透?如果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圣人册立公主为储君之上,生死也就无法自己掌握。钱家与王母会有勾连,我们确实早就知道,而且钱家从一开始就想利用王母会在江南事,这一点包括我们林家在内的其他几大家族都不同意,我们可以反夏侯,但绝不反唐,所以向钱家承诺,如果他们能够让公主前来江南,得到公主的同意,江南家将会全力支持公主夺取皇位。”
“安兴候将杭州三大家打为乱党,看来并没有错。”秦逍淡淡道。
林宏笑道:“于私,我们要保全自己的家族,掌握自己的生死,于公,我们效忠于公主,效忠于李唐,所以从不觉得我们是反叛。公主如果兵,我们全力拥护,但苏州的计划并不顺利,没有公主,我们也就不能轻举妄动。成王败寇,既然计划不密,林家落到如今的处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秦逍盯着林宏的眼睛道:“这些话你都向安兴候交代过?”
林宏摇摇头,抬手,抖了抖手的内票:“便是这内票,安兴候也一无所知。”
“这些事情你不告诉安兴候,却都告诉我,又是何故?”秦逍道:“如果我是朝廷派来审理你的官员,你刚才这番话,就已经是认罪。”
林宏神色平和,道:“五成的利润,就可以让生意人全力以赴,如果有一倍甚至数倍的利润,任何生意人都会铤而走险不顾生死赌一场。小人现在就是在赌一场,将林家生死押在大人的身上,所以必须要对大人表现出真诚,如果这种时候还与大人虚与委蛇,林家绝无活路。”看着秦逍的眼睛,平静道:“小人希望自己这一次没有赌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