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慕白苦笑道:“侍卿大人,如果这些银子都运回京都,却不知西陵又该怎么办?”
“两位的难处,我心里明白,也能理解。”裴侍卿道:“但是公主的一番孝心,两位难道就不能体谅?圣人体恤黎民,自登基以来,并无大兴土木,一年的常服也不过三十套,吃喝用度比之一些豪族官绅都有不如。”叹气摇头道:“咱们做臣子的,固然要念着百姓,可是难道不能为圣人想想?圣人一颗佛心,无非还是想着天下百姓,如今要修建一座皇家御寺,咱们做臣子的难道忍心让这项工程中断?”
姚慕白道:“修建御寺,自然.....自然是理所当然,只是朝廷能否从别处想办法?侍卿大人,西陵......西陵实在是承受不住的。”
“如果还能从别处想办法,公主也就不会让我在西陵想办法了。”裴侍卿道:“将军,都护大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十几年来,朝廷可没有从西陵拿到赋税,百姓缴纳的赋税,全都被西陵世家中饱私囊,尤以西陵三大门阀为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宇文家捐献的家资,说到底,那都是拖欠朝廷积攒下来的赋税,如今朝廷要运回去,也是情理之中。”
将军脸色变得冷峻起来,淡淡道:“裴侍卿,朝廷是否要丢弃西陵不管?”
将军的语气已经颇有些不客气。
“将军这话从何说起?”裴侍卿倒是含笑道:“如果朝廷真的要丢弃西陵,又怎会让将军在西陵整军备战?天下皆知,黑羽将军是我大唐一等一的盖世名将,能让将军坐镇西陵,自然是对西陵看的极重。”
“那我就直话直说。”将军道:“将世家捐献的银两运回京都,西陵也就不要再招募兵丁,甚至大小官员也不用再当差了。”
姚慕白知道将军是武人,今日能够屈尊前来,已经是给足了裴侍卿面子,但作为军人,而且是杀伐果断的名将,骨子里的硬气自然是非比寻常,一旦真的惹恼了将军,将军骨子里的霸气便会散发出来。
他知道裴侍卿区区一个太监,固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他背后的人,那却实在不是将军能够得罪的起。
“侍卿大人,将军的意思是说,户部没有银两可拨付作为军饷和薪俸,募兵自然是不可能,大小官员领不了俸禄,恐怕也会生出事端。”姚慕白立刻打圆场:“侍卿大人被派来担任监军,自然也是要与将军一起招募兵马,这手里没银子,侍卿大人的差事也不好当的。”
裴侍卿却是淡定道:“圣人是派我来西陵担任建军,可是作为监军之前,我先是北院的人,说得不好听,那是公主殿下的一条狗,主人让我做什么,我自然就去做什么,否则就不是一条好狗。”看着姚慕白,平静道:“我听说都护大人也养了几条猛犬,敢问都护大人,如果那豢养的猛犬不听话了,不知你该如何处置?是丢弃在外让它成为一条野狗,还是乱棍打死?”
姚慕白显然没有想到裴侍卿将话说得这么直白,怔了一下,意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侍卿有裴侍卿要做的事情,本将也有本将的责任。”将军神情冷峻,淡淡道:“本将奉旨在西陵
练兵,整军备战做好抵御兀陀人的准备,在本将的心里,所有的事情都要以此为先。”瞥了裴侍卿一眼,道:“裴侍卿想要将入库的银子运回去,没有圣人的旨意,恕难从命。”
裴侍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冷笑道:“将军的意思,那皇家御寺就不建了?”
“要不要剪皇家御寺,本将一介武夫,没有资格多言。”将军道:“本将只是尽忠职守,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裴侍卿叹了口气,道:“公主殿下对这边的银子寄予厚望,将军,如果你阻拦银子运回去,公主殿下会怎么想?”靠坐在椅子上,道:“你若要阻拦,我自然也是无能为力,到时候公主殿下见到这边的银子迟迟没有到位,我该如何回复?难道要说将军阻拦修建皇家御寺?”
“侍卿大人,将军绝无此意。”姚慕白立刻道:“便是下官,也希望能够皇家御寺早日竣工。”顿了顿,才道:“将军和侍卿大人都先不要急,咱们坐下来慢慢商议,看看是否有解决的法子。”
裴侍卿看了坐姿挺拔的将军一眼,叹道:“将军,都护大人所言极是。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帝国办差,都是希望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有些争执,在所难免。”看向姚慕白,问道:“都护大人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要做的两边都圆满,几乎没有可能。”姚慕白苦笑道:“无非是两边都退让一步。侍卿大人,你看这样成不成,入库之后,我们清点一番,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开支,如有剩余,尽数都由侍卿大人运回京都。”
裴侍卿笑道:“都护大人,什么叫做必不可少的开支?又能有多少剩余?”再次端起茶杯,用茶盖撩拨着茶沫,平静道:“难道要向公主回明,修建皇家御寺,要等着西陵剩余的银两?都护大人,这话你若敢上书倒也罢了,我可万万不敢这般向公主复命,总不成我大唐公主要使些银子,还要等着别人的残羹剩饭?”
将军却是闭上眼睛,并不言语。
“如果这样也不成,侍卿大人可有什么好法子?”姚慕白摊开手,苦笑道:“朝廷的旨意,令下官在西陵筹备钱粮,必须供给将军所需。西陵所有用银子的事情,到时候都会找到下官。京都那边,公主殿下要银子修建皇家御寺,可是银子只有那么多,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顾了那头这边的事情又办不了,实在不成,下官只能向朝廷辞官归省了。”
裴侍卿淡淡一笑,道:“宇文家和樊家主动要捐献家财,甄家那边,都护大人到时候也派人过去谈一谈,让他们也学学样子。西陵三姓加起来,捐献的银子不在少数。此外,西陵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族数以百计,十几年来,这些人盘满钵满,一个个家资雄厚,都护大人和我一起商议,放出风去,让这些世家豪族自己也都捐些银子上来。我知道西陵百姓却是困苦,可是西陵世家却都有的是银子,只要用些手段,他们却也不敢不捐。”
姚慕白看了将军一眼,只能道:“让世家豪族捐献银子,这自然也是个法子,但时机却是不到。”顿了顿,才道:“西陵的局势还未稳,西陵三姓虽然没落,但西陵世家的力量还是很强,依下官之见,越是这种时候
,越是要安抚西陵世家,至少要等到西陵的局势完全稳定下来。这时候让他们捐献银子,他们很可能误会朝廷要对他们下狠手,反而会让局面更是复杂。”
“都护大人所言不错。”将军终是睁开眼睛:“如今西陵的财富,几乎都在西陵世家的手中,我之前已经和都护大人商议过,迟早要让这些世家将这些年盘剥百姓的脂膏都吐出来,但却不是在现在,他们吐出的脂膏,也只能是用在西陵。如果现在侍卿大人便让他们捐献,他们或许为求自保,迫于无奈捐献一部分,可是以后再让他们捐献,他们会怎么想?”瞥了裴侍卿一眼,道:“对西陵世家,既要提防控制,也要安抚利用。对这些人,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一旦太急,反而会适得其反,谁不准就会生出大乱子。”
裴侍卿叹道:“将军和都护大人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在为难我,并不理解公主殿下的孝心。”
“我和都护大人所言,只是如实相告西陵目今的状况。”将军道:“裴侍卿,还请你将西陵的情况上书奏明圣人,西陵非但屋里支持修建皇家御寺,还需要朝廷调拨钱粮装备,我也会随你一同上书。”赫然起身,拱手道:“军务繁忙,告辞!”不等裴侍卿说话,转身就走,步伐如风。
裴侍卿和姚慕白都是一怔,等将军去的远了,裴侍卿才笑道:“黑羽将军不愧是军伍出身,这脾气.....!”
“侍卿大人还是体谅将军的难处。”姚慕白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诺大的西陵,到处都要银子,将军知道还要从西陵运走银子修建御寺,自然是心中着急。”身体微微前倾:“侍卿大人所有不知,兀陀汗国那边发生剧变,一直反对兀陀东进的白狼王被刺身亡,没有了这位白狼王,兀陀的主战派大占上风,秣兵历马,按照将军的估算,只需要两年的时间,兀陀人就足以准备妥当,到时候就很有可能出兵东进。”
裴侍卿“哦”了一声,姚慕白继续道:“可是你看西陵现在的状况,可谓是一盘散沙。两年之间,对将军来说很是紧迫,必须要抓紧时间练兵布防,实在不能耽搁,所以钱粮对将军来说十分重要,还望侍卿大人体谅。”
“我方才说过,能理解你们的难处。”裴侍卿也是苦笑道:“可是都护大人也该明白我的难处。我只是北院区区侍卿,公主派我过来做事,难道我还要违背主人的吩咐?我做不好,无非是人头落地,可是这事儿却不会因为我的人头落地而结束,到时候公主还会派其他人来。我今日还能和你们商量,如果派了别人过来,可就不会这么客气。”
姚慕白知道裴侍卿这倒是肺腑之言,微微颔首。
“都护大人还是去劝劝将军。”裴侍卿道:“我对将军心存敬仰,知道他一心为国,可是你知道,公主殿下是圣人的掌上明珠,连北院都交给公主殿下掌理,亦可见公主在圣人心中的重要。如果将军真的得罪了公主,你觉得将军日后还能顺心?我是真心不想让将军卷入是非,才会有此肺腑之言,说句不该说的话,整个西陵都丢了,公主未必会在意,可是如果这笔银子运不回去,你觉得公主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