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成祖敕造北京城,于东城区修筑十王府,供未成年的王爷居住,至今仍发挥作用。
当今天启一朝有皇子三皇女一,除太子外,其余两名皇子与一名皇女都居住在十王府。
历经修缮,十王府现已成了京营重兵防备的要地, 较事府、厂卫亦都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毕竟是皇家龙嗣居住的地方,容不得不去着重守备。
而今,天启十八年的二月,宫中上下都在为一件大事准备着,大明的皇太子马上就要成年了!
十七岁的朱慈燃在一个月后便要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在紫禁城太和殿举行加冠礼,从十王府搬往东宫居住。
这也就代表着, 大明要有一个小朝廷, 开始正式培养自己的储君了。
太子加冠,便可以开始辅皇帝以政事了,所以就需要在朝中遴选官员,前往太子府坐班。
这些官员可能目前的官阶不高,话语权也不怎么样,但这些人都是未来的国家栋梁。
简单说,太子一旦继位亲政,这些人就是新一派的皇党,他们的力量,也代表着太子继位后的话语权。
这件事在民间可能就是个闲时的谈资,百姓又不懂什么,可在朝官员和宫里都明白。
从这开始,天启一朝就进入下一个阶段, 也就是最后一个阶段“培养储君”了,这是每一個健康的皇朝都必须经历的阶段。
按说大明弱冠之年一般都在二十岁, 可朱由校毕竟是后世来的, 十八岁成年的观念根深蒂固, 所以决定在十八岁生日后给太子举行加冠礼。
皇帝的意志无需向旁人多解释什么,周围人也大都习惯了听话办事,更没人多嘴四处询问。
朱由校从暖阁回了乾清宫,才刚坐下,屁股下的垫子还没捂热,一名小太监便进来说道:
“陛下,礼部给事中黄大人上疏,事关太子加冠。”
朱由校接来正在看,这时张嫣领着朱慈燃走过来,坐在一旁,笑着问道:
“爷,是不是又在劝过两年再加冠了。”
朱由校将奏疏扔到一边,冷哼一声:“这个黄道周,朕都告诉过他了,朕意已定,可他就是要劝。”
“算了,留中吧。”
小太监可不敢在乾清宫待太久,得了旨意便连忙拿了奏疏回去。
待小太监走后,雍容坐在一侧的张嫣也近前, 一面为朱由校轻轻捏肩,一面说道:
“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爷,今日的主角可是我们的燃儿。”
朱由校一愣,连忙转头看过去,发觉朱慈燃正脆生生站在原地,大笑说道:“是啊,一晃眼,燃儿都这么大了。”
将朱慈燃拉到自己身前,朱由校很快注意到这小子的黑眼圈,摸了摸他的鼻子,笑道:
“你实话说,是不是晚上又摸黑看书了?”
“知道了父皇,我今后夜里不看了就是。”朱慈燃低下头,喃喃道:“可是父皇,我不明白。”
“《三礼》原典和朱熹先生的《仪礼经传通解》都说是太平治世之书,讲究化民成俗,摈斥佛道,酌古今之谊,以礼救俗。”
“当今海内大儒也都恪守朱子所定的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的礼仪秩序,以理学融入礼学,天理人伦、三纲五常依然存在。”
“可我看过内宫的大礼仪实录及徽州儒学案的相关经典,却发觉天理人伦应适用于民间,而三纲五常却是朝廷稳固所必需的。”
“父皇觉得,是这样吗?“
看起来,这些话在自己儿子心中已经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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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些年朱由校看的经典不少,可却也实在对程朱理学无甚研究,听到这些,瞬间正色,面容一肃。
想了想,静静说道:“你的想法不错,现在就能有这方面的思考,朕很为你高兴。”
“你要记住,程朱理学只是辅助皇家稳固皇权所用,无论三纲五常还是天理人伦,都不应成为束缚住你的说辞。”
“朕继位这些年,发觉儒家最大的弊端就是喜欢平日束手谈心性,实际却于事无补!”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你要牢牢记住这句话。”
朱慈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待这父子二人说完话,张嫣方才上来,蹲在朱慈燃身前,拍拍他肩上落的灰,“燃儿头发长得真快,真好,油亮油亮的。”
朱由校躺在卧榻上,“嗯,明日加冠礼,网巾定是都能笼住,从此也是个男子汉了。”
说到这块,张嫣回头道:“爷,吩咐下礼部,让他们制作网巾往小了做,燃儿加冠,网巾笼发不能出问题。”
朱由校大笑:“放心吧,这些小事礼部自会去办。”
现在的六部,早不再是天启初年众正盈朝的那个礼部,换了几批人,办事还是能让人放心的。
......
礼部的确是将皇太子加冠礼所有的可能性考虑到了,其中就有张嫣所担心的网巾笼不住发会使人难堪的这种可能。
加冠礼圆满结束,自那日起,天启一朝正式进入了新的阶段。
朱由校对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子寄予厚望,亲自遴选了一批官员征入太子府,辅太子以政事。
这天,较事来报:陛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将在今日离开京师前往杭州居住。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隐藏在阴影下,叫人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动,话语也是毫无感情。
“朕知道了,下去吧。”
较事小心退走,朱由校却是起身,换上一身常服,径自前往魏府。
自打请辞被准后,魏忠贤的日子愈发清闲了。
魏忠贤曾设想过无数次自己的结局,当然有现在这一种,可这一种,恰恰是他最不敢奢求的。
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真正到来。
册封国公,虽说不是世袭罔替,可这毕竟代表了天启皇帝对自己为皇家劳碌半生最好的肯定。
魏忠贤接到圣旨的那天,老泪纵横,一夜苍老了十岁。
自那以后他常常自嘲,大明天下,自己不仅是第一个被册封为国公的太监,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个。
空前绝后,嗯,东林党形容自己的词果然没有用错。
的确是空前绝后,咱家这辈子值了,值了!
时至深夜,魏忠贤在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北京城最后兜兜转转,独自走回正堂。
房门未及关上,灯火未及引燃,他赫然发现眼前坐着一个人。
一身常服的朱由校轻轻引燃面前桌案上的灯火,抬头看向他,端起案上茶盏小酌一口,淡淡道:
“厂臣,朕等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