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明冷冷看着陈昕,两个战友又一次相见,一个仍旧青春年少,另一个却已经两鬓斑白。
时间在两人身上留下了不同的痕迹,命运推着他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再见面时早已经不复当年,各自唏嘘。
良久,李光明阴沉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纵使千般愤恨,万般蚀骨,却又能和一个心死之人计较些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原来一直没有选择变异。”
陈昕平静地说道:“你该明白,变异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因为‘食物链法则’的存在,王耀明也好,梁丙隆也罢,多少曾经拥有伟大理想的先驱,最后都抛弃了为全人类进化的理想,变成了自私自利的恶魔。
他们不再高尚,不再牺牲,甚至不再尊重生命,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进化到更高的层次,变成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这是欲望的胜利,是作为生物的悲哀,更是对科学和责任的亵渎与背叛,我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只能坚持不变异。
不变异就没有欲望,所谓无欲则刚,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持初心,坚持理想,始终只为全人类而努力。”
李光明冷笑一声:“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你口口声声不变异是为了理想,那为什么马援朝却是最接近四维的变异体?你不觉得这份说辞很讽刺?”
陈昕叹了口气:“你也是被迫变异的,应该知道变异的痛苦。
何况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么?要不是为了帮我完成事业和理想,他又怎么会主动成为变异体?
科学总要牺牲,尤其生物变异这类研究,就好像我们在滇西做的那些试验,只有研究人员亲历变异才能最真切地感受到个中的真谛,也才能最快速度推动研究进展。
既然我自己不能变异,那就只有他主动牺牲,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距离成功也很近。
植物变异理论虽然无法将全人类变成四维,但至少能最大限度地解决变异能源问题,真正实现全人类进化,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惜这套理论还不成熟,只差一点,真的就只差一点点。
没有变异的我终究抵不过自然法则的洗礼,我的时间不够了,所以我们决定自私一次,用祝食和龙萁的力量来帮我抵抗自然的循环,争取更多的时间,只是……结果你也看到了。”
李光明摆了摆手:“你当然很自私,为了你所谓的理想,不仅毁了当年那个满腔热血的马援朝,还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就算你没有变异,在我看来你依旧和梁丙隆没有什么区别!
知道我最讨厌你们什么吗?你们张口闭口就是为了全人类的前途,可你们有问过全人类到底想不想进化吗?你们以为你们是神,可以替所有人做决定?
还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马援朝还对你念念不忘,他是爱极了你,可是你呢?你如果真的爱他,又怎么会……怎么会……”
李光明的情绪突然激烈起来,讲到最后一句已经是脸红脖子粗,怎么也说不下去。
倒是陈昕一如既往地坦然,帮他说出了那句他说不出口的话。
“怎么会怀上你的孩子?”
李光明瞳孔一缩,脸色顿时涨红,陈昕却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在谈论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那只是需要而已,非要说本质的话,应该是他对我的牺牲,也是我对他的愧疚。当时由于他的进化速度太快,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和他已经出现了生殖隔离,再也不可能拥有共同的血脉。
但当时的一项研究必须要用到我的血脉,所以他才会忍辱负重,劝我去找你,怀上你的孩子。”
“什么,是他劝你来找我的?!”
李光明目光一凝,身体猛地一晃,差点站立不稳。
陈昕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对不起,我知道你曾经很喜欢我,但我心里只有他,为了尽快得到最优秀的血脉,我只能找上你,利用你,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实无论是理想还是爱情,出于哪个理由我都必须骗你,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恶心也罢,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有任何的侥幸,必须一条道走到黑。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在我的选项里从来没有你的感受,对我来说你一直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
“你……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光明咆哮一声,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狠狠挫着牙,死死盯着苍老的陈昕,恐怖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海浪,一阵阵拍向四面八方。
陈昕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你在心里美化了我!呵,自私的女人起码不会伤害到自己,你看我这辈子什么事情都顺心如意,再看看你,难道你想让我和你一样?
如果你说的仅仅只是这件事,那么我告诉你,虽然他从没有说过什么,但我知道这件事让他很痛苦,也让你一直耿耿于怀,我很抱歉,但并不后悔。
现在我就剩一口气在,如果你想要报复,大可以随时拿走这条命,要是还不解气,也可以拿我的尸体做做文章,我都同意,不会怪你。”
说完,陈昕一脸坦然的望着李光明,摆出一副任你予取予求的模样。
李光明愤怒至极,满脸铁青地喘着粗气,紧紧握着的拳头生生泛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但他终究还是一动没动,炽烈的怒火被他生生压进了心里,眼神里除了鄙夷再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情就是爱上你、相信你,然后傻乎乎地等了你四十年,谢谢你让我看清这个世界……”
说完这句话,李光明就好像遇到了一坨避之不及的狗屎,再也没向陈昕看上一眼,轻轻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渐渐隐入身后的花架,直到消失不见。
陈昕愣愣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不知不觉入了神,似乎对李光明怀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至少不像她自己说得那样冷酷。
良久,鲍帅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惜,陈昕回过神来,黯然失笑,说道:“都是陈年旧事,几十岁的人还像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放不下,让你见笑了。”
鲍帅没有笑,而是认真地问道:“为什么要故意气他?”
陈昕一愣:“你说什么?”
鲍帅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态度把他气走?你完全可以用更缓和的态度,让他明白你所谓的苦衷,我相信他仍然爱着你,也一定会原谅你。”
陈昕深深地凝视鲍帅一眼,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讶异。
“你发现了?”
陈昕自嘲地笑了笑:“你们男人不是常说最难辜负美人恩吗,其实女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光明这人很好,却也很傻,这辈子我只能爱一个人,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如果注定什么都给不了他,在我临死之前如果不让他恨我,难道要他抱着对我的思念和遗憾继续痛苦下去么?”
鲍帅也深深看了陈昕一眼,长痛不如短痛么?原来她对李光明不是绝情,而是有情,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这个女人身上仿佛正闪烁着知性和睿智的光芒……
对于当年课题组的爱恨情仇,鲍帅没有资格评述,但他明白,陈昕显然已经看透了人生的本质,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智慧,怪不得那两个优秀的男人都会对她一见倾心。
伫立片刻,鲍帅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摇了摇头,淡淡问道:“好了,现在说说我们的事情,你刚才说这次是专门等我,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这场戏吧?”
陈昕笑了起来:“你很聪明,其实我能撑到现在,想给李光明一个交代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
鲍帅眉头一皱,心中顿时谨慎起来:“老实说,我还真不太敢跟你们课题组的这群人精做交易,因为一不小心被你们卖了还不知道!”
“你太谦虚了,何况你就不想先听听交易的内容?”
陈昕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似乎很有信心让鲍帅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