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睡得很香。
他所见到的,虽然无时无刻地在拷问着自己。
可是当他将女儿送出去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毫无牵挂了,因为他突然明白。
自己这是在做最后一次冲锋了。
哪怕自己的结局,于自己的本心而言,终究是失败。
可是。
他宁愿死在向理想冲锋的路上。
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铺,张角连侍女都没有安排,只有每天进来打扫打扫院子的老朋友。
他的朋友不多,打扫院子的老伙计算是一个。
“报!”
张角才刚刚出了自己的院子,想再去广宗城的城墙上看看情况,就有一路轻骑从城外奔来,到了张角的面前。
“报!朝廷大军已经朝着我们广宗城进发,而且各方渠帅的消息也来了。”
轻骑头领吞了一下自己的唾沫,不敢怠慢,说出了所来的消息。
“颍川方已被剿灭,陈国方、汝南方相继被打散,东郡方及其他各方也大多被击垮四处逃窜。”
“还有,南阳方向师尊求援,如今他们困守宛城,已是绝境!”
将自己该传达的消息禀报给张角,这路轻骑马上朝着另外地方向赶去,前去帮忙加强城防。
张角静静地站在广宗城的主街上,静静地看着有些昏沉的天色。
如今已是八月了。
皇甫嵩已经接手了冀州战场,但是这才刚刚接手,就清空了周边黄巾军安插的一些驻点。
虽然初几次交手,朝廷大军和黄巾军有来有回,但是黄巾军如此困守在广宗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他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如今皇甫嵩更是侵略之势,倘如没有好的应对之策,怕是难以支撑。
“走,去军营,带我去找三弟。”
张角的三弟正是人公将军张梁,张宝年龄尚且大些,为人也相对稳重,虽然张梁确实作战勇猛,但是他的个性有些太过于盲目自大,有些时候容易疏忽,不够严谨。
张角正是了解自己弟弟的性格,才将他带在身边,生怕他出了什么纰漏。
有自己在,还能给他补上。
张角这一生,都为了别人而活,从来没有真正的为自己活过。
行走天下,救治百姓,是为了百姓。
传输能量,传承兵种,是为了女儿。
护佑在侧,查缺补漏,是为了兄弟。
而这一次,他想为了自己而活,哪怕最后填上的是黄巾悍勇的性命,他想做个恶人,去搏一搏充满了迷雾的未来。
皇甫嵩能征善战,有勇有谋,张角觉得按照张梁的性格,应该是没有办法最终战胜皇甫嵩,所以他决定借势而为。
“师尊,到了。”
驾车的弟子恭敬地朝着坐在马车里的张角禀报,便在马车下来的地方等待着搀扶张角。
张角的身体已经不容乐观,强行制造黄巾力士让他的身体直接受到了冲击,只剩下能够维持十数年的生命力,他此时看起来衰老得很。
“大哥你来了。”
在帐中的张梁听到了大帐外的马蹄声和马车车轮碾压过土石的声音,就知道是自己大哥来了。
他早就出了大帐,也在马车旁等待,搀扶住了下了马车的张角。
“嗯,进帐吧。”
张角指了指大帐,示意张梁跟自己一起进去,大帐中还在讨论军情和分管事宜的诸将看到张角,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朝着张角鞠躬致敬。
他们或许各有各的秉性,或是桀骜不驯,或是高冷黑脸,但是对于张角,他们只有一个想法。
至高无上。
甚至张梁张宝的命令他们都不一定百分百遵守,但是张角的命令,他们绝对服从。
“大家都坐吧......”
张角和蔼地摆了摆手,示意诸将坐下,他有事情要公布。
“是。”
张角坐在主座,张梁坐在了他身旁,诸将老老实实地端坐在位置上,等待张角的发言。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遵守人公将军的命令,天公剑,我今日就传给他。”
张角从腰间解下了一把朴素的长剑,这把长剑在黄巾军的象征不小,和张角的半部《遁甲天书》有着相同的象征性意义。
诸将对于张角的命令没有不应允的。
“待会我将自己祭天。”
张角突然笑了笑,似乎这件事只是普通的家常话一般,自然而无畏。
“祭天之后,将换得八百星辰力士相助,由人公将军统领,并且在我祭天之后,我们黄巾军都会获得实力的提升和增益。”
“但是你们记住,这份增益只是暂时的,持续时间只有三个月,而且在这三个月内,会持续缩减,你们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内做好决定。”
“是以一战毕万功,还是向边境突围求得一线生机,都由你们商讨。”
张角将自己想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便起身朝着大帐外走去。
“师尊不可!”
毫无迟疑的,在场的所有将领,都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们不愿意张角为了他们而付出自己,他们更愿意为张角赴死。
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张角一个一个四处收养起来的,也是张角传授他们本领,让他们有机会成为一方将领。
张角就是他们的天,也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他们不敢想象失去了张角这位人生导师,他们之后到底应该怎么走下去。
“你们大多都是我带大的吧?”
张角回身慈祥地笑着,此刻的他像极了村头看日出日落的老者,温和,善良。
“你们如今也都长大成人了,也是时候该自己学会飞了。”
言罢,张角便走出了大帐,那些跪伏着的将领们迅速地跟上了张角的步伐,他们没有办法阻止张角的决定,但是他们能送他最后一程。
黄巾军的大营中,充斥着一股压抑。
好在这个时候普通的士兵都去各处驻守加强防范,在大营中的大多都是将校渠帅。
这些将校渠帅如今都哭成泪人,朝着校场中心,跪伏拜地,他们在恭送他们的师尊。
张角站在校场之中,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强盛。
想一想,他这数十年来,见惯了人间疾苦,反倒是没有这般真正地笑过,心中倒也是轻松得很。
这是他最后一场斗争了。
也是燃烧生命的斗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