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洛阳的雪散落在窗沿屋脊上,陈琛跟着蔡琰进了蔡家宝库。
对于蔡邕来说,他蔡家真正的宝藏,是这排列整齐,归类详尽的书册典籍,这天下所有妙极的道理与知识,都深深地藏在这满仓的书卷中。
对陈琛而言也是如此。
他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书册典籍,第一次见到如同博物馆一般的仓库,哪怕是后世的国家博物馆,也未曾展示过如此之多的书册典籍。
中华文化传承五千多年,多少先人的奇妙思想,多少先人的伟大道理,都被埋藏在了流逝的岁月里,在这些书册典籍中,会隐藏着多少超越时代的真知灼见。
哪怕经受了无数次的伤害、破坏,中华文化所能够完整流传下来的书册典籍百不存一,但在未来,中华民族仍然在古典文化领域,屹立于世界之巅,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幸存者,也只有她一个坚持者,足以让无数人为之叹服。
陈琛知道,火烧洛阳时,蔡邕的存书,与繁华的洛阳城一同被付之一炬。
如此丰厚的库藏,如此齐全的书籍。
一朝一夕不复存。
陈琛承认自己在看到这书库的第一时候,对于董卓,对于让这些书籍毁于一旦的那些罪魁祸首,有着难以压抑的怒意。
对于爱书的人来说,如此之多的瑰宝未能流传,其中损失,其中遗憾,无法计量。
可是,说到底,导致这一切的,终究都是这腐朽的王朝,是这个时代。
蔡琰在陈琛身边,抚摸着存放着书册的厚实木架。
陈琛调整的很快,除了他,没人会知道这万千藏书的命运。
他心里已经下了决定。
未来,一定要保住这些存书。
还有......
“从我记事起,就有这些书架了,小时候,我看的都是一二层的书,后面高了,也能踩凳子了,就看三四层的。”
陈琛心里暗笑,这小姑娘才多大,说话就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现在我踩着凳子能够碰到第五层了,却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碰过一二层的书了。”
蔡琰蹲在书架旁边,轻轻地抚摸着书脊,她的眼中尽是温柔,对于过往回忆的温柔。
母亲早逝,父亲忙碌。
是这些书籍陪伴她长大的。
“来吧,我给你看看我以前看过的书。”
朝着陈琛招了招手,蔡琰轻轻从书架最底层抽出了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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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雪不算大,远方的冀州雪要大上不少。
冀州的腊月比洛阳的腊月,景色要美上许多。
平川雪海。
飘雪悠悠荡荡地漂浮在天地间,天上是白色的,地上也是白色的,
今年的雪下得比来年的都要大,也要更美。
“子美兄,今年这雪可是够大的,这景色虽然美绝,但是可真够冷的,等等去酒肆喝上一盅,听说平云楼购进了一批在洛阳扬名的仙人醉,赶紧去尝一尝,看看是不是如同那长生公子的诗一般,能够一饮长生,哈哈哈。”
两个士人站在高楼之上,看着漫天飘雪。
其中一个缩着脖子有些畏惧地看着漫天飘雪,但是眼中仍然带着对如此苍天美景的欣赏和喜爱,他开口跟同僚打趣这雪的冷艳,让人又爱又恨。
可是他的同僚似乎对于他的提议没有什么兴趣。
这被称作子美的士子,静静地看着白到了天的尽头的大雪。
“百姓......苦矣。”
他甚至兴不起半点欣赏这绝世美景,他的眉间紧锁着担忧。
“有什么好苦的,我们冀州以钱粮丰盈著称,百姓们肯定能安然度过的,喝酒去吧。”
另一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子美就是喜欢担心这么多。
“嗯。”
子美垂下了头,他被困在这邺城里,没有机会深入民间,但是他总觉得不太可信,如果真的如此,他来邺城赴任的时候,所见乡间的百姓,不应该麻木着脸。
可是,现在的他,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的人,却也不止他一个。
“大哥,还有救吗?”
一个发须散乱的中年人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仰着头盯着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人,他的声音嘶哑,双目通红,可是表情却已经麻木了。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他身上的黄色道袍,也覆着一层薄雪。
“这句话,你已经问我七十四次了。”
他伏下身子,轻轻地合上了死者瞪圆的双眼。
“他是被活活冻死的,也是被活活饿死的。”
张角从地上拉起了自己的兄弟。
“冻死的不会睁眼。”
张角让身旁的小道童取来草席,轻轻地盖在了这个被冻死饿死的男子身上。
这一路过来,他救活的,没有死在他眼前的多,哪怕他所掌握的医术甚至被民间百姓称作了仙术。
可是......
仙术都救不了饥饿,也救不了寒冷,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到绝望了。
这么多年,他致力发展太平教,难道真的就是如同那些朝廷的士大夫所说的,从一开始就是有不臣之心吗?
他张角,也曾对大汉投入了自己的全部信任,他相信这世间的苦难在于病痛,在于伤不得治,病不得医,他得传半部《遁甲天书》,一朝通悟,所想所为也只是想要用自己这双手去治好大汉的百姓!
他张角,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羊只想着吃草,能够活下来,是谁取走了他们羊毛,他们并不在意。
只要能够活得下来,谁是羊的主人,这天下百姓,有谁会去在意,有谁会去反抗?
百姓,何错之有?
百姓,何错之有!
他们只想活下去而已。
张梁沉默地走在张角身后,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他自己便是百姓,冻死饿死的已经不仅仅是百姓,更是他作为大汉子民的心。
一步一步的,他麻木地跟着张角行走在漫天大雪中,骤然之间,他看到自己的大哥取下了自己的发冠,那顶天师冠。
看着自己的大哥散开了自己的头发,那医者常用的发型。
看着自己的大哥,从自己的道袍之中,取出了那条普通的黄麻布裁剪而成的头巾。
“停!”
位于队伍最前方的张角,看着已经分辨不清的前路,抬起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