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心书院,藏书阁三层。
风澜盘坐着,衣袍无风自动,白发飞舞间依稀能看到,发根处已经转为黑色。
面容依旧苍老,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纵横着,可皮肤却略有红润,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韩青杉拎着一箱酒走到风澜面前,眼睛里的惊喜隐藏不住。
“风老……”
他有些激动。
七大势力,三大学府,之所以能位列江湖巅峰,原因无他,就是有天下前十坐镇。
摘星楼代代单传,站到江湖风雨里的仅两人,依然是巅峰,有人会质疑吗?
没有!
比摘星楼规模更大、势力范围更广的门派多如牛毛,但依然是巅峰之下!
天下前十完全是另一个层次的存在,是走上修真正途的武者。
所以,风澜对于弈心书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没有这位老者,这里谈不上巅峰学府。
风澜年事已高,坚持着守护弈心书院已经近二百年,难道还要让他付出更多吗?
书院一直在寻找接班人,但能踏入修真正途的天才凤毛麟角,近三十年无一位,可想而知。
韩青杉为此也是操碎了心。
如今,看到眼前的老者枯木逢春,他怎么能不激动?怎么会不惊喜?
“长春诀……”
风澜缓缓睁开双眼,精气神完足,完全不像行将就木的迟暮老者。
“这等机缘,何以为报?”他轻叹一声,言语里尽是唏嘘:“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风老何必纠结?”
韩青杉开口说道:“不悔客栈卖酒,招待的是天下客,何止风老一人?但能悟出其中真谛者又有几个?机缘从来不是馈赠,而是自己搏来的。”
“哈哈哈……”
风澜抚须大笑,再次迈过生死关,他心情也万分舒畅,笑道:“你说的也在理,不过这个人情还是要记下,多关注这小子,如果他有什么难处,多加照拂。”
“这个自然!”
韩青杉拍着胸脯笑道:“看顾倾城那个小女娃跟他走得挺近的,若有机会我去撮合撮合,没准也是一段佳话。”
“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发展吧。”风老再次拎过一坛酒,正要喝时,对韩青杉嘱咐道:“你也可以尝试着喝喝酒,说不定也会有你的机缘,这些年你掌管书院,疏于武道,但根底还在,还有机会。”
“是!”
韩青杉点头,事实上,从他发现风澜的变化之后,就已经动了心思,这次加大采购量,当然也有自己的那一份。
风澜点点头,正要喝酒,忽然间,天地间仿佛有一声嗡鸣,万物都为之一静。
韩青杉一脸惊骇:“有人突破武道巅峰?!”
风澜亦是面色动容,唏嘘道:“还是两个人。”
……
水汽升腾,吴湛赤身盘坐在浴桶内,浑身皮肤泛红,仿佛要渗出血来。
浴桶里尽是黑紫色的药液,散着刺鼻的气味。
诗凝拎起水桶,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但她毫不在意,将水桶内热气腾腾的药液倒入浴桶之中。
紧接着,她脚步不停,又来到厨房,大锅里加满水,将药材放入,大火煎熬。
她呼吸紧促,手臂已经微微发抖,能看得出,她很疲惫,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
可她还在坚持着,眸子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抱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多年的相濡以沫,这点付出,又能算得了什么?
药液熬成,舀到水桶里,再来到房间里,倒入浴桶中,如此往复。
吴湛双眸闭紧,呼吸时而急促,时而舒缓,甚至有时候憋到很久才缓出一口气。
药液滚烫,他的皮肤被烫的通红,就像煮熟的虾蟹。
但随着他的呼吸,周身的毛孔仿佛都张开,变得像一张张小口,持续吸收着药液。
他的身体仿佛是无底洞,药液被缓缓吸收着,不断减少。吴湛身体上纵横的伤疤变得越来越膨胀,变得瘀黑。
时间缓缓过去,诗凝依然来回往复,娇弱的身躯此时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但她清楚,力气早已挥霍完,支撑她的只剩信念。
吴湛稳坐,仿佛神游天外。
身体的变化似乎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他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但其实洗髓经里关于这方子有一句很清晰的描述,只有三个字:痛入骨。
可吴湛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忽然,他浑身的伤口高高鼓起,终于破开!
每道伤痕都触目惊心的撕开一道伤口,瘀黑的血液顺着边缘渗出,鼓起的伤口在淤血流出后,开始缓缓收缩着。
吴湛依旧面无表情。
这时,身体的某一处伤口竟然当啷一下,从中跌出一块指甲大小的碎铁!
可以想象,这定然是刺入身体的兵器留下的。
若是其他人看到,肯定会感叹,难怪这伤会损伤根本,这些都是隐患。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
有些伤口翻卷着,偶尔也有碎铁跌落。最长的一块有拇指大小,都已经长到肉里了。
诗凝拎着水桶再次来到房间里,看到这些伤口的瞬间眼眶泛红,淌下泪来。她难以想象,伤口内竟然还有碎刃残留着!
她经常听到吴湛说,伤疤是战士的荣耀,是男人的勋章,那时她抚着吴湛的胸口,心里全是敬仰。
现在,她近乎崩溃。
什么荣耀?什么信仰?
分明都是伤痛!
她不清楚在这段时间里,吴湛的满身伤痕会不会还在隐隐作痛,会不会在某次熟睡中翻身的时候因为碰到伤痕而痛醒,这些她都不清楚。
她也无法想象。
诗凝手臂轻颤,将桶中的药液缓缓倒入,不停地流泪,却坚持着没有哭出声。
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她不希望成为影响他的拖累。
自己的男人顶天立地,她也要坚强!
药液倒完,诗凝急匆匆地走回厨房里,药材放入加满水的大锅里,柴火塞入灶,一切做好,她终于忍不住。
扶着锅台抽泣,情绪再也无法压抑。
悲伤?
不。
只是心疼。
无关这身伤痕的由来,只关乎痛在谁身,疼在谁心,都在这一刻了然。
浴桶里,瘀黑的血缓缓渗出,伤口中的碎刃也尽数掉落,乍看去,吴湛周身快要没有一块好肉。
药液持续吸收着,他仿佛蜕掉一层皮,浑身都结满血痂。
忽然,吴湛悄然一笑。
天地间似有嗡鸣,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