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将这帮碍事的外人全部都送走了以后,蓝云轩这才从外面又快步地走了回来,掀开帘子进了帐后,想施了礼,这才沉声问道:“王爷,如何?”
顾玄的脸上摆出一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为其解释道:“那帮城里的老狐狸,自以为聪明,想试试我们的实力先,本王猜测他们在这三天里,大概一直都在认真地研究本王的身份,所以这次的口风才会突然一转。”
他顾玄是什么身份呐?
其实他就只是大凉的五皇子而已,排在他前面的,还有另外四个人,而且个个都比他的出身要好,起点要高。
首先那位太子爷在大凉的地位,就根本无可撼动,身为皇后的亲儿子,深受当朝皇帝陛下的宠信不说,自己的文名在外,朝野声望都是如日中天,又得到了绝大多数实权派大臣的支持,况且他外公还是前任中书令,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这一个人,你拿什么跟他比?
其他三个暂且都不提了,虽然他们都被各自的母族所累,可怎么说都要比他顾玄这位向来被人看轻,毫无根基可依,丝毫不被重视的五皇子,来得要名正言顺一些吧,至于什么河东郡王这个封号,他们也大概地了解了一下,毕竟卫国的蜉蝣哪怕不如天罗地网这样无孔不入,可也不是白养的,在了解清楚了顾玄这个人的基本信息以后,那事情就有的琢磨了。
他们通过两次派出人过来谈判,打探口风,了解到了一点,那就是顾玄这边,就只有来自罗刹族的士兵,他们也通过蜉蝣的档案知晓了大凉和卫国先前在大漠里的勾心斗角,包括这招安一事,清楚了对方手下士兵的来头。
正因为如此,他们认为,对方这次师出未必有名,无论前线的战事如何,是输是赢,总之,他这边都绝对代表不了大凉的正统,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根本就不看好此人。
如果说他们同意开城投降,并且投靠于他,那将来在凶险万分的夺嫡之战里,他们就等于是站错了队,或者说投靠他,就好比是上了一座不好轻易下来的赌桌,要么赔得底儿掉,要么赚的盆满钵满。
想一想,他们这帮人,只能算作是降将,一旦成为了凉国子民后,那本来就比不得凉国原来的各世家,双方从派系上就会天生对立,再站错了队,那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所以他们有些不敢赌了,毕竟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去冒险。
可端木屏邑等人不一样,他们首先是信息不对称,世家豪阀这边知道的这些东西,也就是从蜉蝣那里取来的情报,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只晓得外面的是一位凉国的皇族子弟,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凉国是什么地位,都是两眼一抹黑,再加上他们急于离开这座可恶的囚笼,又想要保命,所以其实他们才是最诚心想要投诚顾玄的人。
世家豪阀的人尚且可以待价而沽,可以等,因为他们有底子在,但他们两兄弟则是但凡有个保命的机会,那就得努力抓住了,不然一旦错过,那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了。
京城静安坊的大街上,住着一户在卫国极有权势的大家族,别的不说,就一看门口那两座威严的石狮子,也该知道这不是一般人家,夜里,深宅大院,隔着一座幽静的花园,一处隐蔽的后厅中,有一众最年轻的也是到了知天命之年的老人,在一起低声商讨着什么。
这帮人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凡人,而是手握不知多少人生死的各世家豪阀的实际掌权人,也就是家主,代表着各自的家族出席,地位无分高下,不过是围桌而坐罢了,看不出有太多的分别。
“蜉蝣那边送来的情报,想必大家也都看了吧?”
端木朔风这一走,虽然带走了蜉蝣几乎全部的人手,但之前曾经收集到,并且已经归档,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密*处的情报,却是一直都有的,一般而言,除非间隔太久,不然是不至于销毁的,而以谢实大司徒的地位,当然有权限可以拿到,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场聚会,谢实却并没有来。
闻言,一个老人有些不情愿地摇着头,说道:“我们一旦开了门,那就得往他的身上押宝,不然只怕这次很难活下去。”
通过蜉蝣送来的情报,他们也大概了解了一些凉国内部的情况,尤其是这位正在外面心急入城的河东郡王,虽然他先前并不被人所看重,甚至蜉蝣都懒得多关注他,但之后战事爆发,他先是以大手笔招安了整个罗刹族不说,又屡次挑衅了近在咫尺的幽州大将军府,却一直安然无恙,所以就连蜉蝣也不得不对其另眼相看,并且开始收集起了他的情报。
在屋里的这帮人看来,这位封号明显低于祖制的小王爷,应该就只是一个被踢出了夺嫡之战,被逼流放到了千里之外的倒霉蛋,可怜虫而已,狗屁不是。
但就连他们这些见多了人间事的人也不得不佩服的是,到底是君子以自强不息,很显然,此人明显不甘寂寞,哪怕落魄成了那种样子,却依然想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而且最后的结果表明他还做的挺好。
在那边陲酷热之地,三面是敌,不过巴掌大小的贫苦地方,他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还玩了一手无中生有,将黄沙县经营得风生水起,这样的一个人,你说他没有夺嫡的心思,你自己信么?
若真是没那个心思的,第一不会被人提前踢出局,第二他不至于会在绝境之下这样努力,因为努力只会让你的敌人更加想要提前铲除你,这对一个毫无争霸之心的人而言,全无好处。
而凉国现任的皇帝陛下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在那位置上坐几年呢,他们这些出身卫国的世家豪阀,将来做了那凉国的臣子,自然也想在这场豪赌里插一脚,所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嘛,这欲望哪儿有止境呢,哪怕是坐到了卫国第一,他们也不会满足,还会想着做凉国第一,南地第一,天下第一,总之总是有目标的。
就算他们真的不想掺和进去这种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事,只想就守着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可那位小王爷会愿意吗,从对方先前的种种作为来看,他必然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就这样的一个人,会放过他们这些落在他嘴边的肥肉?
他既然没什么根基,那就需要这样一帮人来支持他,如果能得到卫国所有世家的鼎力相助,再加上这份让他声望和功绩都能达到一定高度的灭国之功,他就可以弥补和其他兄弟的差距,再争上一争了。
可那样也等于把他们这些原本置身事外的外人们都给带进里面去了,所以他们现在必须要做出抉择,而一旦打开了城门,如果不向他效忠,只怕他们的结果会很惨。
有人当即开口提议道:“按照先前的约定,明天我们再试探他一下,诸位,这可不光是我们急,其实他更急,如果他不能抢在其他人之前夺下这份功劳,那他现在就是在做无用功。”
有人闻听此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地说道:“可他的手里有人质啊,这些可都是各大家族的骨干,总不至于不救吧。”
又有人开口抱怨了一句,道:“要怪,就都要怪那谢实,好好生生地,却偏要让孩子们去送死,这下全部都被人给抓了,其实我倒希望他们全死外面了,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这么为难。”
有人往旁边毫不掩饰地瞥了一眼,冷笑了一声,道:“还不是某个家伙托大,指挥不当却又要逞能,结果自己死外面了不说,还顺带连累了我们!”
眼看场中有不少人都随之看了过来,尉迟家的家主禁不住也冷哼了一声,回击道:“指挥不当?可笑,按照你的意思,那帮小子也算是一支军队不成?若是在正常情况下对决,立德又岂会输?说到底,还是要怪他们自己不争气!”
尉迟家跟幽州许家的情况其实很像,都是靠着老祖宗军功的余荫才得以发展壮大,可尉迟家这些年一直在开枝散叶,几百年的经营之后,现在已经是卫国的第一大世家了,虽然其家族成员因为祖传的血脉影响,主要还是散部在军队之中,可在卫国的影响力依然是非同凡响。
尉迟家一直都保持着浓郁的尚武之风,这一点,其实从尉迟惇这个人身上就能看得出来,你可以说他傻,说他做事不动脑子,可他身为主家嫡孙,含着金汤匙出身,这地位不比一般的皇子低多少,却还能主动上战场与人厮杀,这在承平了几百年的卫国,还真不多见。
所以尉迟家的人其实对于这次出主意的谢实虽然有些埋怨,但并不大,因为他们知道,趁着雨季在卫河边上拦截敌人,是最正常,也是最合适的手段,输了与谢实的提议,关系不大。
而对于自家人,他们就更不会埋怨了,虽然尉迟立德输了,而且还死在了外面,可族人们都在为他鸣不平,为他委屈,毕竟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如果那是一支正常的军队,他占据天时地利,哪儿会输嘛,这还不是那帮二世祖们自己不争气。
至于这次他们为什么会来,那也实在是没办法,尉迟家再厉害,那也得谋生路不是,他们虽然号称是卫国第一世家,但族人大多都跟着端木朔风一起走了,眼看可能在外面都不知道死了多少,现在留在京城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妇孺孩童而已,如果放任其他家族联合起来,开城迎敌,换取富贵,那他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他可是清楚,眼前的这帮人,巴不得借着外人的手把他们尉迟家拖下马来,一人一口,分食干净,所以他才会主动一起来与众人讨论这件事。
“好了好了,这也不是内斗的时候,大家还是再谈论一下该怎么办吧。”
“依我说,直接开了城门吧,别矫情了,不管凉国人之后会怎么样,咱们总之先得把眼前这关过去了再说吧。”
“再拖上些时日吧,我不信他能熬得住。”
“熬不住?你是没听他说,多拖一天,就杀一千,感情你家没人在里面,你是不着急,可我那宝贝孙儿,可还在他营地里等着呢!”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但越拖下去,对咱们就越有好处,那总不至于为了几个后生,把老祖宗几百年的家业都丢了吧?”
正在屋里的人在互相交头接耳,低声商讨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一众人随之一扭头,看向了还点着火把的院子,其中要属出身武将世家的尉迟家的家主脾气最为火爆,已是花甲之年,仍旧鼓足了中气吼道:“吵什么吵!闭嘴!”
来人被其气势而吓了一大跳,再加上他也清楚里面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平时那都是跺一跺脚京城就要抖三下的存在,现在聚在一起了,就算已经离开京城很久的皇上陛下还在,现在见了面那都要客客气气的。
可他也没办法,毕竟事情实在是太过紧急,所以他赶紧单膝下跪,一抱拳,冒着得罪这么多世家豪阀家主的风险,一边因为刚才跑得太急,所以喘着粗气,一边指着外面,急切地喊:“不,不好啦,凉国人,外面的,那些凉国人跑进来了!”
“什么!”
“这怎么可能?”
众人也都被这个消息给吓住了,因为事情突然就超出了他们的控制和预料,他们哪儿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尉迟家的家主反应了过来,马上厉声道:“你还不快快将情况全部说出,耽误了事情,我活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