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所能带给人的力量,是外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但其也不止局限于对虚无缥缈的神圣的崇拜,比如爱钱的人,爱家人的人,那钱财和家人,都能算作是他们的信仰,故而信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欲望,其实两者并无高下之分,不过是词汇上自带了褒义和贬义的区别罢了,前者常常代表着高尚的精神追求,而后者好似就只能与最低级的感官需求划等号。
不过不管是信仰也好,还是欲望也罢,总之这都是人行动力的第一支撑,一旦心中有了一个强烈的,想要追求到的东西,人往往会爆发出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巨大潜力,去克服路途上的一切问题与阻碍。
这个原籍岭南三郡,前身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本地农夫的洪秀,作为最早跟随黄天教教主,也就是那个自称为圣使的一批人中的一个,他不旦对黄天教教典所书的一切内容都坚信不疑,而且为了传教,他努力地学习了人族通用的文字,现在甚至可以做到倒背如流,若不是因为这些理由,他也不会成为黄天教内部权柄仅次于教主的大祭司。
洪秀办事的效率,那更是出乎顾玄等人意料的快,他是早上朝阳初升的时候来的,一直待到临近中午的时候才走,可都还没到夜里,他便已经带着人送来了大批的物资,也不知道这帮教众是怎么样在端木朔风先前那样刮地三尺的征收粮食中藏下来的。
吃穿用度的东西全了,人的心自然也就安定下来了,肚子饱了,身上暖和了,那之后不管再做什么,都有了一份底气,不会再陷入被动。
夜里,刚刚才搬来了大批东西的洪秀前脚刚走,说是要将真主降临的消息传给更多不知情的人,而作为卫国京城这边的传声筒的张公公就又带着人划着船过来了。
“拜见王爷。”
弯下腰,低下脑袋,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完了礼,张伟也不去客套两句其他有的没的,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爷与城里那帮老不死的完全不一样,他杀伐果断,绝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随意当即便道:“小人已经将王爷您的意思给他们带到了。”
顾玄半眯着眼睛,很是慵懒地靠坐在铺着柔软皮垫子的椅子上,好像一头正在打盹的狮子,他也不正眼去看对方,而是漫不经心地道:“哦?那你们的意思,是什么呢?”
“嗯,不敢欺瞒王爷,上面的人还在商讨之中。”张伟稍微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畏畏缩缩地看了顾玄一眼,然后特意放缓了语速,似乎深怕刺激到了对方,然后慢慢地说道,“毕竟,其实您也知道,这个。。。。。。”
他本想说,像什么开门投降这种可谓是卖国求荣,甚至可以成为一生污点,遗臭百年的决定,可不是那么好做出的,却没想到,椅子上的顾玄直接开口打断了他,语气颇有些不满地说道:“既然还没做出决定,就不要来浪费本王的时间,你当本王是好糊弄的么?”
张伟被他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本就胆气不足的他,双膝一软,赶紧就向对方跪了下来,毕竟又不是什么两军阵前一帮人盯着,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尊严,或者说为了国家的尊严而去激怒对方不是,更何况国家都要亡了,兵临城下,他哪儿来的底气跟人家耍横?
“王爷呀,小人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阉人,身有残缺,就算胆子再大,却也不敢在您的面前卖弄聪明呀,小人不敢糊弄王爷您,只是这眼看就要入秋了,天气转凉,王爷您手下大军每日吃穿用度的需求也不少,不如让我们送出一些粮草来,表示诚意,同时也希望王爷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释放一部分俘虏,安抚一下城中的大户,这也方便之后的其他事宜,还请王爷可怜我们的诚心,能够考虑一二。”
他说罢,便有些惴惴不安地抬起头,双手拢袖,瑟缩着身子,看着顾玄,其实这倒不是他真这么害怕,毕竟这位可是在皇帝身边侍奉过的人,是见过世面的,只是他很清楚,自己在大人物们的面前,该怎么去说话,只有把自己的姿态摆的低,摆出一副可怜兮兮,任凭对方欺辱的样子,才能够保命,并且让对方松懈,放下对他的警惕与排斥,这些都是在真正吃了亏以后,才能学会的为人处世之道。
按照他的预想,对方首先是需要,并且缺少粮草的,自己又已经给了个好台阶,怎么着对方都该顺着下来了,却未曾想,顾玄很是干脆地拒绝道:“不必了,本王什么也不缺,另外,本王还可以宽限你们最后三天的时间来思考是否要开城投降,话也不妨再说直白一点,你们的选择,关乎着你们之后的命运,这句话送给你,也是送给他们,换了主子,臣子还是可以继续做臣子,可若是打定了主意要拉上全家给旧主陪葬的,本王也不会客气。”
他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天之后,每过一天的时间,本王便杀一千俘虏,杀干净了,就开始攻城,而且你们最好祈祷本王能够早点进城,因为只要你们多坚持一刻,城破之后,本王便多杀一千人,嗯,从贵族开始杀,记住了吗?”
一边说,他一边盯着底下跪着的张伟,好似一头正看着猎物的雄狮,张扬,狂妄,浑身的杀气毫无掩饰地溢出,把对方包裹了起来,顿时把张伟给吓得脸色煞白,几欲趴伏在地上求饶。
这得是多重的杀心啊!
张伟这次倒是真的吓到了,当即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小,小人,小人,小人必定会将王,王爷的意思给带到,请,请。。。。。。”
“行了!”
顾玄一拍扶手,霍然站起身来,好似一座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浓重的阴影打了下来,底下的张伟感觉自己就好似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脑子还能转动,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漠然道。
“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能够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你也就不必再来了,还是就留在城中等着本王吧。”
同一时间的安乐坊里,端木屏邑与端木华允两兄弟也正在密谋合计着。
“二哥,必须马上想办法出城,尽快联系上他。”端木华允握着手,在屋里来回地走来走去,有些焦躁地说道,“你也知道那些世家豪阀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他们现在不过就是在待价而沽,准备等到之后卖出一个好价钱罢了,一旦等他们谈好了价,那还能有我们的份吗?”
王朝国祚,短则区区几个月都有可能,长的也不过就是数百年,顶多就是如大周朝一样千年的时间,就必然会走到尽头,这仿佛就是天地为众生定下的一种不可改变的规则一样。
但世家豪阀不同,只要他们能够好生经营,趋利避害,就不会有事,事实上,传承了几千年的世家大有人在,或许之后不复鼎盛之时,但最起码也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以享受,所以国家对这些世家子弟们而言,并无寻常百姓那么高的依赖感与荣誉感。
时光匆匆,百年之后,你已经不再是你,而我还是我,这就是世家子弟对一个王朝最普遍的看法。
这也是为何京城的诸世家豪阀,包括那些曾经权倾朝野的朱紫公卿们根本就没想过要与顾玄决一死战,因为那根本没必要。
卫国没了,谢家就不再是谢家了吗,哪怕这里将来成为凉国人的领土,谢家依然还是那个谢家,说不得还会乘风而起,飞得更高,所以他们对卫国忠不忠心,完全就取决于卫国能够给他们什么,平时可以出力,可如果说要与国家一起玉碎,他们是绝不会愿意的。
若是一帮异族人打过来了,他们说不定还真会拼死一战,努力守城,可人家河东郡王,不也是他们南地自己人吗?
端木屏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人心如此,世道使然,不能把那帮人想的太好,否则到时候骨髓都被他们给吸干了。
“是的,你说的很对。”
一旦下定了决心,他也很快便进入了状态,随即便道:“如果说我们还有可以信任的人,也无非就是张公公了,这么久了,也唯有他,还敢与我们接触,事不宜迟,我即刻撰写密信!”
他们不能见面,因为世家和朝里诸位大人一旦联合起来,就是一张巨大的势力网,他们小心地通过早早就有的暗子来传递一些消息,他们可能还发现不了,可如果说张伟亲自来登门拜访,那帮老狐狸马上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端木华允一扭头,问道:“二哥,你准备要如何与他说?”
端木屏邑微微一愣,然后道:“我们与那帮老狐狸相比,其实最大的优势就是时间,他们来自不同的势力,还需要协商,分润利益,可我们不用,只要他能留得我们端木一族性命,就已是万幸,有国库的宝藏做底子,我们还有万世的富贵!”
端木华允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提议道:“如此,二哥,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他说罢,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俯下身,在端木屏邑的耳边低声耳语道:“世家密库!”
端木屏邑眼睛一亮,拍掌道:“这的确是个好筹码!”
各世家都建有自己的密库,位置隐蔽,机关重重,但可别忘了,他们端木家做了几百年的皇族,凉国有天罗地网,他们也有蜉蝣,对各世家的密库早早地就已经渗透了,只待需要的时候,便会征收启用,故而他们也清楚,里面积攒了数百年的财宝,可以说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
世上有谁不爱钱呐,就算你不爱,可你能不用么,人生在世,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有哪一样不用花钱?
不怪为什么城破之后,那些将军们照例都会任由手下人在城中劫掠一番,这不光是为了提高士气,安抚常年在生死线上徘徊,神经紧张的士兵们,更重要的就是他们缺钱呀!
打仗打的是什么,是后勤,是支援,是底子,可要直接的说,就是钱,粮饷是钱,抚恤金是钱,征兵要给钱,打造兵器铠甲都要给钱,战败了要赔钱让地求和,战胜了要钱恢复元气,处处都要钱堆的,凉国人不可能不要,就算那位王爷对钱没什么感觉,可凉国的国库难道就不需要补充吗?
这的确是一个最好的筹码,这场战争过后,是该维持原状,还是重新洗牌,都看他们自己的谋划,世家们想待价而沽,将自身卖个好价钱,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那他们为何不直接打包一起把这帮人全卖了换取平安和富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