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天教神殿里临危受命,带着卫国京城最后的守军出门,当众立下了一纸军令状,誓言一定会将敌人前进的脚步给扼止在卫河以西的尉迟立德,刚一来,便将手下本就不多的兵力又给分成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一共有三千人,由他最为信任的手下,寒士出身的门客韩勇率领,沿着江岸朝西北方向,也就是卫河流域中,原本算是浅水滩的地方巡逻,防止敌人暗度陈仓,偷偷转移,第二部分也是三千人,负责坐镇中央,随时出动驰援其他两路兵马,而第三部分则是由他亲自带领的四千人,就驻扎在离着河岸,也就是顾玄选做突破口的悬崖不到八里的地方。
只可惜,他们离得虽然不算太远,但在这种天气极度恶劣的冷雨夜里,是绝对不会出去的。
风吹雨打,可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一旦置身其中,那完全就是一种折磨,一般人在外面待一会儿,衣服一旦湿透,那马上就会受不了,更何况是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在外面待一晚上,冻都冻死了,再加上他们一直都武断地认为对方绝不可能选择从这里渡河,甚至可能会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雨季而放弃进军京城都说不定,所以这些人一直非常放松,乃至于在夜里,在这种最该提起十二分警惕,防止敌人偷袭的时候,营地里外连个正常在站岗的人都没有。
这还真不能说是他尉迟立德治军不严,而是他根本就不敢严,而且也严不起来,真要说起来,他手底下其中有不少人都算是他的子侄辈,难不成还真要因为一个或许压根就不可能的可能而强行逼他们这些年轻人整夜在外面守着么?
作为过来人,他是最清楚的,如果寒气入体,或许在当时就只是一场磨人的大病而已,等病好了之后,可能依然是生龙活虎的,但一旦到了他这个年纪后,体质衰弱,这些当年没有断根的隐疾,就会接连爆发,那种滋味,着实可怕,若是真的直接杀了他也就好了,最怕的就是这样一拖十几年,让他整个人一直处于这种痛苦和折磨之中,他正是对此深有体会,故而一直都狠不下心来让这些人顶着雨在外面站岗。
而这样懒懒散散,一点苦都吃不得的四千人,就是顾玄今夜真正的目标,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一锤定音,因为他这边的士兵,本来在人数上就已经劣势了,再加上刚刚又是渡河,又是爬山,又是赶路,中途却只是稍作休息了而已,整个队伍仍旧十分疲乏,丝毫不利于久战,未免万一,他必须要直捣黄龙,趁着对方不注意,直奔对方主将所在之地进行决战!
在头顶厚厚的乌云的笼罩之下,天地之间,一片漆黑,也因此,让远方敌人大营里的些许灯光,变得是那样的醒目,若是运足目力,甚至还可以看见有人影在帐篷里随着大风而晃动,现在已近卯时了,却也不知这些人是没睡,还是已经醒来。
但无论如何,外面的人却不会停下他们前进的脚步,这一千三百来人,就是顾玄这次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了,他们手持最为趁手的罗刹族传统弯刀,跟着还在最前方带路的主帅一起,屏住了呼吸,悄悄地摸了上去。
顾玄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握一柄特意涂了黑漆,让其不会在夜里反光,导致被敌人所发现的宝刀,整个人在夜里就好似一只正在狩猎的狸猫一样,虽然不发出一点声音,但那股子杀气,却好似真正存在的一样。
还有五里!
三里!
两里!
一里!
半里!
要到了,要到了!
顾玄眯着那只独眼,抬起头看向了那边,来回扫视了几遍后,这才发现,对方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在外面守着!
大概是因为此刻外面的风还在努力地吹,冰冷的雨还在不停地下,所以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而且他只是稍微地分辨了一下,敌人的主帐便已经被他给轻易地找到了。
原因无他,不是顾玄视力多好,观察力多强,而委实是对方修建得太明显了,或者说太明目张胆了。
事实上,两军交战,互相扎营后,不管是哪一方主帅的帐篷,都不可能修建的那么显眼,原因很简单,你这样做,就等于是在给人家指明自家主帅的位置,把自己的弱点和软肋都给摆到了明处,人家只要想,那就总有办法针对你,不管是下毒,还是暗杀,亦或是用投石机抛射轰炸,都十分不利于主帅的安全,所以寻常要么是统一规格,躲在其他帐篷里,让敌人发现不出来,要么就是不断地更换位置,这样就算暴露了一次,敌人也没办法进行针对性的刺杀,要么就干脆故布疑阵,弄出几个一模一样的,敌人无法分辨真假,自然也就不敢动手了。
而原本尉迟立德这种去过边关,上过战场的老将也是如此想和如此做的,不管对方渡不渡得了这条河,也不管他们从哪里渡河,能不能从这里上来,那总而言之,他是习惯如此了,但却没法阻拦这些后生们的主动献殷勤。
甭管这尉迟立德跟当今皇上的关系是不是如外界所传言的那样不合,那他毕竟也是尉迟世家的人嘛,而且他亲侄子还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呢,再按照辈分上来说,当今皇上,也能算得上是他的孙子辈,那还能真的为难了老人家不成,讨好了他,就等于在巴结尉迟家,那总归是有好处的。
这些在皇城禁卫军里当差的二世祖们,每天在偌大的皇宫里优哉游哉地,目睹着官场的勾心斗角,结党营私,阿谀奉承,所以在潜移默化之中,也自动学会了这么一套溜须拍马的功夫,故而哪怕尉迟立德一开始就百般推辞,他们还是强行给其搭了一个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帐篷供其居住。
而在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顾玄也不会再去考虑对方是不是故意这样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这就好比是有一个绝妙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抓住它,你就能赢得一切,但它也可能是个让你跌进深渊的无底洞,可在绝境的时候,难道你还有时间再去考虑第二种可能吗?
生活就是一场冒险,很多时候,只能去赌,也只有这样豪情的人,才更容易取得成就,所以顾玄想也没想,便直接一挥手,朝着身边的萨克轻声吩咐道:“等下你们跟我一起,直接杀去里面那个最大的帐篷,听明白了吗?”
萨克赶紧点头答应,紧接着,众人都开始压着嗓子,跟四周的人依次传话,声音小得就跟蚊子一样,哪怕就算是没有四周这雨声和风声的遮掩,闹出的动静也十分微弱,一般人哪怕在旁边听到了,只要不是真的看见,估计也只当是自己的幻觉,绝不会特别注意的。
而在前方尉迟立德的营地里,这时候的确已经有不少人醒了过来,倒不是说他们真的这般勤奋,而是因为外面风雨声和雷声闹得实在太大,到了这种时候就睡不着了而已,但基本上仍旧躲在暖和的被窝里,明显不愿马上起来。
躺在帐篷里的一张联排大炕上的孙东海,不算是正经的世家出身,他们家只能说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虽然也有几分产业,可在那些真正传承了数百年的大世家眼里,什么也不是,可因为后来侥幸跟卫国第一世家的尉迟家攀上了亲戚,身价那是陡然而涨,地位都变得不同了,哪怕他那亲姐姐就只是嫁了个尉迟家的旁系子弟,但凭借着这个裙带关系,他还是拿到了这个人人艳羡的宫城禁卫军的美差。
别看表面上他就只是个看大门的,但那也要看是谁家的大门,皇家的大门那油水不可少,而且休息时间特别多,最关键的是还方便跟京城里的大官们混个脸熟,偶尔与人方便,还能顺带挣个人情,那可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肥缺。
这次跟着大部队一起出来,也完全是迫不得已,都是被谢司徒给逼着来的,想他一个望族子弟,哪怕比不上尉迟家的孩子那样底蕴深厚,可也算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娇生惯养,没过过什么苦日子,来了这里,那是吃不好,穿不暖,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不光是他,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同样的想法,那是能偷懒就偷懒,故而就算尉迟立德真拿起鞭子要抽他们,估计之后还是不可能有人会乖乖地去站岗站上一夜。
由俭入奢何其易,由奢入俭何其难也!
“哎!”
他想得有些憋屈,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就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等雨小一点再起来,可就在这时,还在随着大风的鼓吹而摇曳的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非常密集,又非常低微的脚步声,好似躺下来的时候,耳朵旁边有一群蚂蚁正在移动似得。
他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有些无可奈克的表情,他甚至都没想过会不会是敌人趁着雨夜偷偷地摸进来了,反而是摇着脑袋,然后心安理得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嘴里还嘟囔着:“妈的,这个天还跑出来,一个二个的,这赌瘾是真的忒大了!”
他们这些二世祖们,平日里空闲的时间多,在京城的时候,要么是去一些歌坊娼馆里消遣,要么就是赌钱,既去京城里的赌坊,也私自在宫里开盘,哪怕是到了这里了,这该死的毛病都没能戒掉。
可一面又担心尉迟立德发现了而呵斥他们,他们就故意选在半夜的时候玩,淋着雨跑去庄家的帐篷里,到了凌晨又偷偷地跑回去,就算是中途被尉迟立德给撞见了,他们也有早就准备好的说法,就说是起夜,或者说是不放心,出来巡视一下呗,反正第一对方不可能真的罚他们,第二因为都是记账,所以身上没有现银,尉迟立德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说可笑不可笑,让他们轮班在外面站岗值勤,他们不愿意,又嫌弃天冷,又烦恼雨大,可一说要赌钱,他们却好似凭空生出了一股动力,支撑着自己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淋着雨来往各帐篷之间,心中那是怡然自得,甚至还有些悠哉愉悦呐!
孙东海就只当是那些同僚们又手痒了,所以才偷偷地喊上人一起赌钱,可他哪里能料到,一场屠杀,就要在雨夜之中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