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曹焱从偌大的地图上精心挑选而出,作为全军临时驻地的一片偏僻的森林之中,营地的正中央,已经是堂而皇之地搭起了一顶大帐篷,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一圈树木围绕而成的空地上,却是丝毫不怕被人给发现,可见他在这些日子,因为战事过于顺遂,心态已经渐趋膨胀了。
此刻是正午时分,他躺在一张用软褥子铺就的行军床上闭目休息,在这些日子里,每一次战斗,他基本上都是身先士卒,从不缺席,其他三队士兵互相之间还会轮休,唯有他,因为担心出问题,几乎是场场都在,如此密集的战斗而导致的身体和精神上的疲累,绝不是单单靠着信念就能够支撑下来的,哪怕是铁人,也需要休息,再说反正前方战事进展还算顺利,而且敌方好几支队伍在吃了大亏之后,知道机动性欠缺,现在已经龟缩在城中不出,他也就趁此机会,好生休息一番。
他用来入眠休养的法子,也是从幽州军内一直传下来,绝不会与外人言的神妙动作。
因为身处战场之上,被杀气所侵扰,除非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的百战老兵,不然一些刚上战场的新兵,其实是很难在如此大的心理压力下安然入眠的,可不睡好,上阵也没有精神,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战斗力,故而幽州军中针对这个问题,专门有一套帮助士兵放松身心的办法,据传就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许家老祖宗传下的,只要按照他的方法,做完了一套*动作后,很快便能放松入眠,而且少有半途因为噩梦惊醒的,效果极好。
不曾想,他才刚刚躺在床榻上,放松了自己紧绷的双肩两腿,一套*动作都还未做完,身为其下属的伊华沙,却是直接伸手掀开了帐篷的门帘,就这样旁若无人,大大方方地闯了进来。
两人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可一是在这种氛围里,作为同袍相处了这么久,关系已经很近了,再加上罗刹族内也很少有隐私这种说法,这也怪不得她不守规矩,故而曹焱眼见此景,虽然眉头微蹙,但并未多言,再者说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什么急事,对方也不至于如此匆忙。
一念至此,他一个翻身便从床上坐起,然后询问道:“看你一脸喜色,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伊华沙这一脸的喜意,那是盖都盖不住,既然已经被将军看出来了,她也不耽搁,罗刹族最不喜欢的就是拐弯抹角,拖泥带水,故而直接解释道:“先前我听将军的命令,带人前去骚扰刺探敌方第五军。”
在这剩下的,被曹焱视为目标的五支押送队伍里,就属呼延实所在的这一支早期损失最大。
可不是么,拢共才一万人,一下子就战死了整整五千,一半都死在了外面,损失不可谓不大。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曹焱一直都想得到关于呼延实的消息,所以一直都对这第五军是“重点照顾”,当然了,因为待在第五军的人,属于是八支队伍里最精锐的一部分的缘故,纸面上的战果,反倒是没有那么丰硕就是了。
“嗯?”曹焱闻言,眉头轻轻一挑,顿时来了精神,赶紧追问道,“难道你发现什么了?”
伊华沙忙不迭地点头,语气十分激动地说道:“今天我远远地就看见他们全军素缟,就连那些用来拉车的牲畜的脖子上,都被围上了一圈白绫,连那军中的大旗也降下来了一半,我就猜想应该是有十分重要的人物死了,故而赶紧就回来报告给将军!”
曹焱一边听,眼睛那是越瞪越大,听到最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可是统军大将死了才会有的待遇,除了呼延实,谁能如此?谁配如此?”
如此大的阵势,绝不可能是一般人物离世,要知道这些日子里对方损兵折将良多,也没见全军上下一起披麻戴孝的,更别说还降了中军半旗,要知道大军在外,起码得是皇帝崩殂,才会降全旗哀悼,那谁值得这半旗呢,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虽说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心中倒是也有些疑惑,但一是因为这些日子他过得实在太过顺利,心中对敌人已有了轻视之意,再加上这战场上的机会,那往往都是稍纵即逝的,你不抓住,马上就没了,若是一直犹犹豫豫,婆婆妈妈,凡事都得考虑下是不是敌人故意弄出的陷阱,那这仗也就没必要打了,既然他呼延实先前都敢冒险过来包抄自己的后路,那他为了胜利,自然也敢赌上一把。
当下他便赶紧从床上站起身来,然后走到旁边临时伐木做出的木架子上一把抓起盔甲,然后十分自然地朝着伊华沙吩咐道:“你赶紧帮我将盔甲戴上,然后马上出去传令,整军出发!”
盔甲这种做工非常复杂的东西,其实是很难自己一个人穿戴好的,而且战情紧急,如果有下人帮助的话,也能省却不少时间,寻常领军的将军,都是专门配备有几个仆人随军服侍的,穿衣,喂马,做饭,全部都有专人负责,比如前任沥血军的统帅,原来就是常定方的马夫,而他曹焱虽然从不苛求这些东西,但到底是跟在幽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军右将军身边,耳濡目染,这些规矩都是知道的,再加上身在这战场之中,哪儿有什么男人女人的分别,所以让伊华沙来服侍自己穿戴铠甲,曹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对于伊华沙而言,那可就不一样了,在这些日子里,她倒还真是第一次来做这种事,多的也不懂,反正当下先绕到了对方的背后,一边看一边摸索着怎么服侍对方穿衣,只是当她的手指抚过对方健壮的身子时,春心萌动,一抹红霞瞬间就出现在了她的耳朵根。
正面的曹焱自己还在快速地系着扣子,绑住护心甲,头不动,自然就看不到背后的情况,只是知道对方突然不动了,情急之下,忍不住呵斥道:“你还在做什么?此等大好机会,稍纵即逝,岂可贻误?你若是做不来这种事,便出去叫两个人进来替你!”
伊华沙被他的一番呵斥惊醒过来,赶紧低声告罪,同时也收敛起了心中萌生的爱慕之意,先乖巧地服侍对方穿戴甲胄。
上古圣人订天下礼,为世人立规矩,就连对于死的称呼也是有讲究的,其中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死曰不禄,而只有庶人死,才曰死,虽然这都是上古时候的区分,但呼延实官拜大将军,为武官之极,受两代卫国帝王的信任,又是这一批押送队伍里的真正长官,他死了,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规格却也不能降了半分,委屈了他。
第五军的营地中央,经过了半夜的时间,已经搭建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灵堂,匆忙劈柴铸就的一套棺木里,正躺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双眼闭合,脸色惨白,不是呼延实,却又能是谁?
周围跟随他多年的老将们围着棺木跪了一圈,正往自己面前的火盆里投掷新做好的纸钱,一个个那是哭声震天,铆住了劲哀嚎着。
正中央那一杆代表了领军大家的身份与整个队伍的军心,写了“呼延”二字的大旗,不但是降了一半下来,而且还换成了一面不详的白旗,如此做法,可见死者生前的地位。
正当整个营地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对于大将军突然离世后的悲伤之中时,外面突然有人闯了进来,一路小跑的同时,还在高声喊着:“报!”
一个身子极其壮硕,哪怕是跪在地上,也没脱掉铠甲,生得满脸横肉的粗豪汉子听到后面的动静,猛地转过头来,一看他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只把那一双虎目一瞪,大声呵斥道:“滚出去!没大没小的东西!没看见俺们在祭拜大将军吗?”
这传令小兵给吓了一大跳,但官高一级压死人,况且确实事出有因,他也不敢多言,只能先跪下来,一边抱拳,一边小声地汇报道:“小的该死,但实是因为外面来了人,小的自己不敢做主,这才来打扰将军的。”
汉子闻言,立马撑着自己的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仍旧满脸怒色地质问道:“妈了个巴子的,谁来了?”
那小兵一指外面,低着脑袋都不敢看对方,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那个女人,还带着两个黑面鬼!”
那个女人,两个黑面鬼?
那不就是一直在附近恶心他们的那帮人么?
就连自己无比敬爱的大将军,也是因他们而死,这汉子听到这话,双眼之中蓦然变得一片血红,咬着牙,一巴掌先扇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碍事的可怜小兵,然后一把从旁边士兵的腰间拔出了刀,大吼大叫地道:“俺要给大将军报仇!”
就这样喊着,便直接迈步朝着门口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