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骁凝眉,有些担忧地看着杜九言。
“报仇?刚才让你报了啊。”杜九言一脸惊奇地道,“我家王爷晾着脑袋等半天,可你们没动手。”
“这事吧,只有一种办法,就是你们立刻放箭,让我们血溅当场!”
这说话太横了!李骁对杜九言敬佩不已!
刘云林一怔,一口气在心里鼓着,纾解不出,随即他听杜九言话锋一转:“不过,杀刘云生并非私怨,方才也已解释过。”
“杀他有理有据有国法可依!”
“杀他合情合理!”
刘镇也醒神过来,他刚才确实被杜九言绕晕了,此刻看着她,戒备心更强,料到她此番言论最终目的,顿时道:“你不用再说了。在安南我们只认族规,这是几百年的规矩。”
“没有人可以打破。至于你说的国法,或许有但并不重要。就算是陛下,对这一点也从不质疑。陛下,您说呢?”
他说着,逼视着李骁。
刘镇久居上位,素有笑面虎的称号。此刻他对视李骁,顿时一股压迫感压在李骁的身上。
李骁,你不要忘了,你虽是安南的王,可也是李主的儿子。
李饶平和我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李骁否定了他说法,回去以后,李饶平定然不会轻饶他。连自己亲爹和族人都不支持,李骁这个王也做到头了。
李骁眉头微蹙,他当然知道刘镇的意图,这话他怎么回都不对。
正当他犹豫着要开口时,杜九言忽然道:“大胆!”
她徒然拔高了声音,中气十足!
惊的所有人一愣,惊讶地看着她。
“陛下之尊贵,是你可以随便质问的吗?”杜九言质问刘镇。
“他是一国之王,是安南的天、是安南百姓眼中最至高尊贵的人,是你可以质问的吗?”
“你这是以下犯上,你这是目无王法目无君主!”
“你这个混账东西!”杜九言说着,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
刘镇勃然大怒,喝道:“你找死!”
她居然说他混账,居然啐他口水!
这个女人,简直……简直没有蛮狠无耻,刘镇气的发抖。
“死了也讲一个规矩!我杀刘云生是依照国法,你杀我依照什么规矩?”杜九言看着他。
刘镇和刘云林都要说话。
杜九言怎么可能给他们父子机会,继续质问道:“依照族规?”
“我非你族人!”
“依照国法?”
“你刚才不是不承认国法之存在吗?”
刘镇终于插到话:“私人恩怨,你杀我儿,我杀你为他报仇。”
“这可是你说的!”杜九言话音一落,刘镇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脖子上已经被一把森寒的利刃抵着,桂王似笑非笑地道,“你说我媳妇我不高兴,你我就有私仇,你说我该不该杀你报仇?”
“你!”刘镇指着他,气的发抖,可又不敢动。
四周,弓弦拉的更紧,发出嘎嘎的声音。
“你不要乱来。”刘云林警告道。
桂王白了他一眼。
“看,私仇应该这么报!你说,我家王爷要不要给我报仇呢?”
刘镇唇色都白了。
李骁后背滴答着冷汗,浸透了衣襟。桂王夫妻可真是厉害,这一身匪气,他李骁再活几十年也学不来。
来前,他做了很多假设,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场会演变成这样的场景。
吃惊的不单是他,还有一直站在巷角,看了半天的郑文海,他摸了摸鼻子,嘿了一声,道:“这桂王夫妻二人,是土匪出身吧?”
“确定是桂王和桂王妃,而不是土匪冒充的?”
他的幕僚回道:“主子,山匪哪有他们这种气势和气质。”
“也对。”郑文海道,“你猜,接下来会有发生什么?”
幕僚摇头,道:“难料!”
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谁也猜不到他们下一步棋怎么走啊。
“我并没有得罪过你们,而是你们杀了我儿,该报仇的是我。”刘镇道。
“我小肚鸡肠,不行?”桂王道。
刘镇再次被噎住。
“所以,你杀我们是依照什么规矩?”杜九言问他。
“无话可说?”
“因为你没有理由杀我们!”杜九言指着一支支对准他们的杀气腾腾的利箭,“所以,他们只敢举着箭,却不敢真的射出来!”
“今天,按照安南律法,斩首有罪之人刘云生!”
“这是一个开始,也是给大家提个醒。律法就是律法,是至高无上,是公平公正的,无论是谁只要他触犯了律法,就一定要受到严惩。”杜九言说着,冲着李骁抱拳,道,“前朝重典,有三铡之说,所以趁此机会,劳驾陛下做三门铡刀出来。”
“就摆在这府衙门口,无论牛鬼蛇神,但凡触犯律法者,一律斩首!”
李骁听得心头跌宕,激动不已,一时忘情居然拱手应道:“是!”
他这姿态,居然没有人注意,只顾着看着杜九言,等她说下去。
“顾青山!”杜九言将刘云生画押的三张案件卷宗给他,“贴在八字墙上,每日早中晚请人朗读十遍!”
“是!”顾青山应道。
“你这是欺人太甚!”刘镇道。
“我欺你?”杜九言摇头,道:“刘主,若非你生了一张男人的脸,我都要当你是娇俏女子和我撒娇。”
“第一,你方才要当私怨报仇,我和王爷并未躲闪,由着你报!”
“你不敢,是我们欺负你?”
“第二,我杀刘云生是依照国法,那么你杀我们是依照国法还是族规?”
“你不答,是我们欺你?”
刘镇怒道:“你若不是仗着大周的势,你当我不敢杀你二人?你这就是仗势欺人!”
“我若不是看你是刘主,你当我会和你多说一句话?”杜九言反问道。
刘镇语噎。
“生而为人,自有身份,可这不能选择!你不能因为运气好,成为了刘镇,你的命就比别人尊贵一分。”
“别人的眼睛是用来视物的,你的难道是用来喷火的?所以高贵一点?”
“别人的屁股是用来屙屎的,你的难道是用来吃饭的?所以高贵一点?”
刘镇气的发抖,刘云林开口,杜九言指了指刘镇脖子上的匕首,他一怔,没敢出声。
“刘主!”杜九言拍了拍刘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刘氏的族规很好,但是安南的律法也很周全。”
“有大国才有小家。”
“刘云生是第一个,却绝非最后一个。你若不想让你的族规和国法冲突,在这里倔着没意义,不如交代族人乖巧老实点,不要触犯律法。”
“一旦被查出,绝不绕恕!”
倒吸冷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躲在家里偷看的庶民瞪圆了眼睛,全程不敢置信,仿佛脑子里流动着湍急的水,一遍一遍洗涮着,他们早已根深蒂固的认知。
太过震撼和激猛,让他们除了鼻尖酸胀,眼角滴泪外,做不出多余的反应。
“针对我刘镇?”刘镇看着她又看向李骁,磨牙切齿地道。
“不!”杜九言道,“律法不针对谁,你刘氏、郑氏、梁氏……安南所有人,包括陛下以及他的孩子在内,任何人,只要触犯了律法,一律秉公督办,依法判刑处决!”
“今后,”杜九言指着八字墙,“不管是谁触犯了律法,被判刑。他判刑的口供证词证据,都会在这堵墙上贴着,有疑问的去翻律法,欢迎所有人监督,探讨!”
莫名的,刘镇的怨气少了一些,问道:“你果真能做到公正?”说着,他目光投向远处的巷子口,道,“若郑文海触犯了律法呢?”
“按律,秉公!”
“李饶平呢?”
“按律,秉公!”杜九言道,“所有人。”
她答的话,铿锵有力语气沉稳,听到的人没有人会怀疑可信度,不由自主地信服,相信她所说的秉公,就一定是秉公。
不会带有任何偏颇。
“果然如此?”刘镇问道。
“卷宗贴好了,你若有疑问,请抱着安南律法来对比!”杜九言道。
桂王放开刘镇。
刘镇扫了一眼八字墙,视线又落在尸首分离的刘云生身上。他儿子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怒气冲冲要过来报仇。
却被桂王的身份所摄,又被杜九言一连串的质问堵住了满腔了怒火。她说他师出有名,反问他以什么理由?
他能有什么理由,族规?杜九言根本不是他刘家的人。
国法?杜九言依照国法杀的刘云生,他若说出口,就等于承认了国法,既然承认了国法,那么杜九言杀刘云生就无可指摘。
今天这一战,他刘镇动用五百兵力,却没有敌得过对方夫妻二人。
就算怒火中烧,他也浑身无力。
“父亲,从长计议。”刘云林在他耳边道,“君子报仇,不急于一时。”
现在只能从长计议。杜九言说了,她会按律办事,今天能杀刘云生,明天就能杀郑文海的儿子。
不用细查,谁的手上都有人命。
只是,他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他似乎忽略了什么,可面对杜九言的咄咄逼人,他一时居然想不起来。
“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为了安南好。既然话说开了,那就化干戈为玉帛!”李骁适时出现和稀泥,“这样,我做东大家去王城,再请另外两位家主,我们一起喝一杯,畅谈人生聊聊风月,不醉不归如何?”
“没有心情。”刘镇道,“我儿死了,我要给他料理后事。”
他看向杜九言,问道:“我能带我儿回去吗?”
“按照律法,可以!”杜九言公事公办地道。
刘镇气的磨牙,很想动手打一架。可他不得不忍着,咬牙认了杜九言这理。
“带走。”刘镇指使手下去搬运刘云生的尸体,又让弓箭手们撤走。
对比来时气势汹汹,此刻他们离开的背影,满是狼狈。
街道上再次空旷下来。
“桂王,杜先生!”李骁激动不已,目眶微热,低声道,“今日一役,佩服至极。”
杜九言扬眉,视线却落在巷口,郑文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