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洞天,汉军阵中闪开一条通道,五座庞然大物被依次推出,并排立于滇池城三百步外,车上蒙着帷幔,帷幔下高耸一物。
兵士霍然解开帷幔,露出一架大车,车上装有一个巨大轮盘,轮盘上系着数块大石。
雍闿心头狂跳,暗喊道:“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曹操官渡之战时用的投石车?汉军怎么会有这般器物?”
倘若汉军肉搏攻城,雍闿并不害怕,毕竟守城占优势极大。汉军若想破城,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昔日曹操借投石车之威,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谁不曾闻?
投石车一出,谁与争锋?
不仅是城上的叛军,被邀请来观战的左近豪族部落首领,见了这些陌生的器械亦觉胆战心惊,尤以吃过弩车苦头的孟获更盛,他见发石车体量较之弩车更大,更觉心惊肉跳,面无人色。
初冬暖阳,洒照四方,可城头上下,无不凝结着冰冷的寒意。
张嶷旗帜招展,天地为之一黯。
轮上大石数十,在机鼓轮,则以断县石飞击敌城,使首尾电至。尝试以车轮县瓴甓数十,飞之数百步矣。
“轰隆隆”——宛如霹雳震响,首轮数十块巨石遮天蔽日,劈头盖脸尽数倾泻到城墙之上,一时尘土高扬,城墙震颤。
叛军人在城头,站立不稳,纷纷落下,惨叫连连,反应快的,凄声惨叫着滚下城墙,勉强保全性命,更多人躲避不及,瞬间被拍成肉酱,惨不忍睹。
等到烟尘散尽,受击打城墙已然千疮百孔,墙面应声剥落,露出底层夯土。
城墙内外,血肉横飞,死者残肢陈横,四处可见,伤者哀嚎痛苦,随处可闻,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这一轮攻势激发出汉军无上热情,士皆放声高呼:
“大汉万胜!”
与之形成鲜明对的是,以孟获为首的豪族部落首领,皆满头大汗,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俱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孟获甚至自忖,当日伏击战时,对面倘若出动的是投石机,那结果简直不堪设想!汉军用弩车对付自己,原来还算手下留情了啊。
他越想越是心惊,脸色一片铁青,背上衣衫已被汗水浸湿,一股无力至极的感觉自心底熊熊涌起。
张嶷旗帜再展,好整以暇的汉兵开始重新装填石弹。
随着一声声发放的指令,一轮又一轮石弹带着惊天骇地的力量,一次又一次落在滇池城头,砸得城垛风雨飘摇,震得叛军万马齐喑。
汉军眼见如此波澜壮阔的景象,忍不住一次次齐声呐喊,这一份呐喊仿佛也带有力量,终于在十余轮投掷后,城上门楼抗不住狂轰,轰然倒塌。
却说张裔观战半晌,又是激动,又觉心惊,问身边的马钧:“此物巧夺天工,军国重器也,敢问德衡如何制得?”
马钧欠身道:“此物名叫轮式发石机,改良自曹魏之发石机。钧幼时牵马磨面,见碾盘上的麦粒随着碾盘转动,靠近碾盘中心的麦粒只是滚动,而碾盘边缘的麦粒却飞了出去,且离中心越远,飞速越快。钧观察数日,终有所悟,便模仿碾盘的样子,以绳系石,绕圈挥舞,挥舞愈快,其速愈疾,绳索愈长,其力更大,这便是轮式发石机之由来。”
张裔叹为观止道:“此物发若飞蝗,声如霹雳,当以霹雳车名之。”
“霹雳车?”马钧双目一亮,躬身道:“感谢张府君赐名。”
战场之上,投石机,抑或说霹雳车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又是几轮大石砸了过去,这一次的目标是摇摇欲坠的城门两侧的城墙。
原是姜维观城门上方的们门楼和城垛已经坍塌,此处城墙不再是浑然一体,基础不牢,已是最容易被轰塌的所在。
伴随着几轮大石倾斜而下,城门左近的夯土碎石,雨一般的落下,又是轰然一声响,一发石弹恰好砸中城门,将之轰得四分五裂。
“修补城门!修补城门!”滇池城中,雍闿面色惨白,已在亲随的护卫下撤下城头,此刻正声嘶力竭呼喊士卒用肉身堵住门洞,抓紧修补城门。
汉军攻城的方式前所未见,他终于能体会到朱褒当日的绝望心境。
敌我双方固然兵力人数差不多,但攻城器械杀伤距离之远,无疑最为致命,守军眼睁睁的看着对手一分分、一寸寸地摧毁城墙,却丝毫无力阻止,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就在叛军抢修城门之时,汉军弩车已然趁机推上,弩箭幽幽泛着寒光,霍弋一声号令,所有弩箭齐齐射向城门方向。
弩车上设有望山,作为瞄准之用,精度远超霹雳车,纵然远隔了三百余步,也有五成弩箭能够稳稳命中。
弩箭的杀伤骇人听闻,毁天灭地,只一瞬间便将挤在门洞的叛军士卒贯穿成串,所到之处,血沫飞溅,哀嚎遍野。
再射一轮,三军为之气夺,叛军呼天叫地往回奔走,纵使雍闿提刀杀人,也再无一人敢立足门洞之下。
此刻的滇池城犹如一丝不挂的少女,再无遮掩!
破城时机已至!
烟尘弥漫下,姜维高举长枪,直刺半空,终于在全军将士翘首期盼中,下达总攻的号令。
张嶷、孟琰领着无当军和朱提兵直取城门,沙摩柯、鄂焕两部扛着着云梯,直向城墙缺口处奔袭,赵广引游骑四散压阵,李恢、马谡各领本部兵马攻打东西二门。
遽然间,汉军呼喊“万胜”之声大盛,姜维定睛望去,只见到无当军已如潮水般灌入了城门之内,叛军终于抵抗不住,崩溃之势已现。
大局已定,入城只在早晚。
无当军装备精良,小阵型适宜巷战,又有沙摩柯、鄂焕两员虎将奋勇争先,身先士卒。
不过一个时辰,就有霍弋来报,云已攻破太守府,生擒雍闿一家老小。
姜维神色淡然,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在游骑拱卫下赶赴城中,汇合李恢、马谡两人。
太守府中,一人披头散发,跪于堂下,正是南中之乱的始作俑者雍闿。
姜维瞧了他一眼,冷道:“汝本肃侯雍齿之后,世受国恩,却不思报效,叛国投敌,妄启事端,导致南中生灵涂炭,平白耗费国帑,亵渎祖先威名,当真罪该万死!今日起,雍氏怕是要在南中除名了。”
雍闿浑身一震,正要辩解,姜维却不再理会,携了李恢、马谡二人,径直进入堂中。
此人挑拨是非,负隅顽抗,断无存活之理了。
三人居中指挥镇压反抗,又指派人手分头抢占武库、粮仓等重地,不过半日,滇池城中的反抗便告平息,滇池城在暌违半年之后,重归官府治下。
等到诸部依次回禀复命,李恢与马谡二人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面上已经堆满笑容。
“此番南中平定,真是可喜可贺!”
“能一战而定,都靠伯约运筹帷幄啊!”
姜维本不关心滇池城之陷落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系之事,乃是今日雷霆手段,能否彻底震服南中豪族部落,这是确保南中长治久安的关键。
“李都督,南中虽然平定,但我等不可大意,立威立德,方能天下太平。今日攻城之战,官府军威显露无疑,谅那大姓夷人,再不敢造次,但若要他们倾心归附,官府还需广立信义我意,广散信使,邀请南中群豪,十日后赴滇池谷昌举办盟会,各方约法三章,歃血为誓!”
李恢颔首,赞同道:“我正有此意。”
马谡亦道:“某也附议。”
就在这时,姜文入内来报,说孟获已领群豪入城,求见恭贺。
姜维笑了笑,道:“来的正是时候,有请。”
姜文领命退下,不多时,便领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进入堂中,为首之人,正是孟获。
姜维抬眼凝视孟获,正见孟获也在望他。
两人目光甫一交汇,孟获浑身一震,垂首不敢再看,引着部下并一众豪族部落首领,趋步走到三人跟前,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高呼道:
“朝廷之威,犹如天也,南人不复反矣!”
他身后诸人也齐齐拜下,高呼道:“南人不复反矣!”
姜维正色问道:“孟获,可愿赌服输?“
孟获冷汗岑然,恭敬道:“一日破城,前所未有,朝廷大军天威如是,我等皆心服口服!”
他身后诸人亦齐呼道:“我等皆心服口服!”
姜维这才大笑着将诸人一一扶起,朗声道:“此番南中乱起,归咎于雍闿、朱褒等野心勃勃之辈,尔等也是受其蛊惑,幸能迷途知返,大错未成”
他顿了顿,一指李恢、马谡二人,继续道:“朝廷不兴不教而诛,某与李都督、马府君商议,拟定十日后在滇池北侧谷昌草海举办盟会,向尔等宣扬朝廷之策,期盼盟会之后,诸部各守本分,我等共享太平!”
孟获感激涕零道:“夷人子子孙孙皆感覆载生成之恩!”
余下诸蛮,无不感戴,恭维一番后,皆欣然跳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