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架旁的退休老人棋盘厮杀,不时发出慷慨激昂的语气词,手边放个紫砂壶,到得意处,端起紫砂杯呷茶,满足地出口长气。挺着孕肚的姑娘瞧着不过二十出头,未曾想过另一种可能就已囿于柴米油盐,但不妨碍她抚着肚子露出幸福的笑颜。
“呀,全英文的,看得懂哇?”她在花架下长木板椅上坐下来,低头对着未出生的孩子喃喃:“孥儿闻闻书气,将来也做读英文书的聪明人。”
江暮回视她,从肚子上回过眼来的女孩红了脸,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是来旅游的?”
“就不能是本地人?”
女孩细细打量他,黑色高领毛衣,深灰笔挺西裤,锃亮的皮革鞋,翘起腿来时,脚踝露出一小截黑袜,偶像剧演员似的,还看英文书。她噗地一声乐出来:“我们小地方,没你这样打眼的人。”
江暮望着她,笑得淡然又疏离。片刻后,清冷的目光遥遥瞟向远空。
徐晶晶每天早上来龙崖公园散步,公园很大,木屋,水车,青山,绿湖,走一整天也逛不完整。在大城市可作个收费昂贵的景点,在这里只是居民的后花园。人们早上八点出门,下午五点收工,九点路上已无开门店铺,一片静谧祥和。
“下雪了。”
徐晶晶看一眼亭外雨丝,说:“这是雨,我们这不下雪。”
江暮浅笑,“B市下雪了,今冬的第二场了,雪真多。”
徐晶晶悠悠凝望他,垂下眼静思,想:这人心不在这。
是失恋了吧。还有女孩能让这样的男人失恋?
他相貌出众,气质不凡,谈吐间都是知识人的味儿,他看的英文书她不懂,他看中文书她也不懂。
她让他念出来,她不懂,但是喜欢听,他声音清清凉凉平平淡淡的,像从极高远的地方来,她没去过别的地方,他能带她旅行。
“我知道痛苦从反面对我的教导,正如我从生活中也多少了解死亡一样。就像纳喀索斯对着水泉那样,我也在别人的瞳孔里照见了自己:那形象光艳照人,让我不禁感谢给予了我这么多的幸福……”
“纳、纳喀……”
“纳喀索斯。希腊神话。”
徐晶晶放弃理解。
“你幸福?”
江暮沉默了,徐晶晶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她不懂那些天书似的中文句子,却懂江暮这样笑容里没快乐的人,倘若觉得幸福,那必然来自一个很美妙的女孩,她对那奇特的存在好奇。
半晌,他看着她,问:“你是民生节目记者吗?”
徐晶晶气得瞪眼。
到周末,徐晶晶生拉硬拽,把徐明明带来公园。
徐明明一路走一路不屑地嚷嚷:“编程!那叫编程!哪能是个人就会。”
“那人不一样,没他不懂的。”
“你见识少,才觉得是个人就厉害。”
“你见识多哈?你那初中的玩意,有什么难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学者呢。”
远远的,徐晶晶就瞥见江暮又在那萧条了的紫藤花架下看书,笑着走上前,语气已是十分相熟:“你是把家里的书柜搬来了吗?”
江暮从书中抬首,看眼徐晶晶,又瞟下徐明明,低下头去说:“长荣街路口右转四百米有道巷子,进去最顶头,住的可能是你们这看书最多的人,他家平房两层,二层住人,一层是书铺,不挣钱,因为你这样住了二十几年的人都不知道他。”
这人时不常就会不经意说出些鄙视人的话,骨子里的傲慢,徐晶晶见怪不怪了,却怕妹妹对他有意见,不肯再请教他作业,妹妹正值青春期,看谁都不忿。她回过头去,就见徐明明定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看着江暮,满眼惊艳和痴迷。得,看样子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徐明明开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期待周末,她便可见到那偶像剧里走出来的人。他为她讲解计算机语言,她本是讨厌这些的,数学毫无用处,编程枯燥无聊,物理晦涩难懂,化学?化学臭臭的。她喜欢文学,女孩子都喜欢文学。可当他念道:“蚂蚁将吞掉罗马,有人言之凿凿。它们在石板间游走;母狼之城,是怎样的宝石之路切割你的咽喉?”她发现她喜欢的是言情小说。
姐姐说得对,没他不懂的。和他相比,班里那些看见女生卫生巾就大惊小怪哈哈大笑的男生都是猪蹄。
她不再满足于只在周末见到他。她月考校排名蹿升了三十几名,她的代码写得好极了,老师看了都惊叹。所以她向老师举荐他来教一周一次的拓展课,如此每周又多一天见到他。
他居然不假思索地同意,徐明明高兴得在街上跳起舞,晚上在被窝里笑到脸酸。
“江老师,”拓展课在每周二最后一节,下课后同学都走了,徐明明趴在讲台边,仰视着江暮漂亮的下颌线,念念道:“你会留在龙崖吗?”
江暮不答,她就改问:“你交过女朋友吗?”
他已经收好东西,抬脚要走,徐明明赶忙追上,又问:“你为什么会答应来教课?”
江暮瞥她一眼,“可以转移注意力。”
“从什么上?”
“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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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喀索斯,就是那个水仙少年。
罗承曾经分析说,江暮和魏皎互相纠缠,本质是对自我的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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