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岛他不是随便选的,如果来日他带着关山平逃跑,这是靠近南边的一处落脚点。再向南边,就是海阔天空的南海海域。
夕阳洒下最后的余晖,碧海蓝天中那一缕金黄彻底被吞噬了。
祝飞艳捡起一把石子,扔进水里,三颗石子在海面上打出纵横起伏的水漂。
“你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邱予的注意力正在远处,闻言回过神来,谨慎地说:“受人之托,来找个人。”
祝飞艳没有什么意外,又捡起一颗石头,把玩着:“找到了吗?”
邱予摇头:“你知道岛上还有其他地方关押犯人吗?”
祝飞艳笑了:“你是想让我以公谋私,帮你找人吗?你还真是不把我当外人啊。”见邱予脸色微赧,她正色道,“你知道一号场的防御为什么这么松懈吗?”
邱予摇头,他还真不知道,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感到好奇的部分。
“因为天然屏障,让这里的人逃不掉。北面的百里瘴气,和军队的雷射防御区重叠,寸草不生,有野兽勿入连尸体都不会留下。最早是抵御邻国和海贼进犯的,后来就连带着一号场也被照顾了。往南是死亡地带的无边海域,空气和海水质量都很重,人根本无法进入,海里还有食人的水生猛兽。”祝飞艳说,“一号场从来都不怕犯人逃跑,南海群岛一百六十座有名岛,加上无数无名岛,他们可以随便逃。但是没人能逃出去。与其在荒岛上自力更生,还不如回到看守场好吃好喝的。除了一号岛看守场,二号岛的讲堂、施工地和农牧场,你要找的人,有可能在任何一座岛上。”
这对邱予来说,无疑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关山平可能还是在南海群岛,忧的是,偌大无边的南海群岛,他该从何找起?
邱予的精神力薄弱,无法感知到“死亡地带”那么远,也不敢随意在军营的百里防御网中间穿梭。
不知道八级精神力,够不够带他穿过这两处绝境。
邱予心里蒙上了一层隐忧。
天色渐晚。
两人没有再继续逗留。
邱予故技重施,带着祝飞艳离开细沙小岛,重新回到了一号岛。邱予找准方位,落地时还是之前的那片草稞子丛里。
他的双脚刚一沾地,就听见四下里七七八八的吆喝声。
“这边没有。”
“这里也没有!”
“去那边找找看!”随着喊声,一些亮光渐行渐近。
“糟了,是场卫看见我们不在,出来找了。”祝飞艳从刚刚的又一次时空变换中回过神来,有些意外于眼下的状况,“我已经交代过小赖,让她不用担心我了,她怎么还是弄得人尽皆知,鸡飞狗跳的?”
邱予对于这番场面心里有数,他在细沙小岛上时,就已经感知到了一号岛上的情形:“还是赶紧出去吧,记得要是有人问,就说一直都在岛上,没离开过。”邱予交代了一句,弓着身子往外面钻出去。
祝飞艳跟在他身后,在邱予就要露出身形的前一秒,祝飞艳从后面伸手拉住他。邱予莫名地回过头,望着她,眼中充满疑问。
祝飞艳犹豫再三,那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终于下定决心:“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
邱予犹豫起来。
祝飞艳见状,松开了手:“当然如果你实在是……”
“邱予。”
祝飞艳微微一愣,似乎是没听清。
“邱予。”邱予吐字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其实没法完全地信任祝飞艳,即使他想,站在他的立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强迫着他不能那么做。他对于祝飞艳愿意无条件地教他搏斗,心里是存着感动和好感的。
除去心里面对她的提防在逐渐减少,一个原因是他的假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暴露了。即使他不说,一旦洪冠派人去康建调查,那么查出他的身份是早晚的事。既然注定暴露,那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让邱予没想到的是,在他重复完,祝飞艳的表情有些迷惘,就像是在高空坠落下,一瞬间的失重。
“你怎么了?”邱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你姓邱?”昏暗的日光下,祝飞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真实。
邱予很确定地点头。他自己的名字,还不至于记错。
“这个姓不太常见。”
邱予笑笑,“邱”这个姓氏,在东三省其实并不少,他学校一年组就有两个姓邱的。虽然不多,但还不至于稀罕到引人注目。
他却没看到,祝飞艳的手指在袖子里微微颤抖着。
正在这时,光芒大盛,一群人朝着这边狂奔了过来。后面缀着十几名场卫,先头的是祝飞艳的两个跟班小赖和阿对。
“飞艳!”小赖气急败坏,充满敌意地叱责邱予,“不是看守场里的人看见,我还不知道,你怎么能跟他来这种地方?万一他心怀叵测,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祝飞艳咳了一下,制止住她继续胡说八道:“你现在看到了,我没事,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小赖一噘嘴,阿对上前一步:“飞艳,下午家里那边来过电话,让你回来以后,速回电话过去。”
“我知道了,这就去。”祝飞艳头也不回,当先领着一众人往看守场方向走。
阿对挡住邱予,给了他一个警告性的暗示,看得邱予一愣,完全没能明白他的用意。随后,阿对追着祝飞艳跑过去,留下邱予被场卫押着带回看守场。
凌晨三点。
距离一号岛东边七十海里的七号岛。
这里是律治院在南海群岛的分院,也是律治院最重要的一处分院。
律治院不同于看守场,是个律法查办部门,工作以口舌之辩为主,员工多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所以比起看守场,这里更多的是手持武器的防守和安保人员,为了警戒犯人暴动。
大门拉开,在数十名站岗的士兵围拢下,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被禁锢得严严实实地押了出来,走向空地上的直升机。
这人五官不清,似乎是被关太久了,也许是夜里能见度低,整张脸显得黝黑,但看得出来是个没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从大门内被推出来的那一刹那,他满脸得意和得逞,虽然双手双脚都被用电子金属镣铐着,周身要害被数支枪管指着,他也目不斜视,大摇大摆地走向直升机。
到了机舱门前,他刚准备上飞机,脚下一顿,回过头来,面向着后方那一排高矮胖瘦不一、但穿着统一制服的律治院工作人员。
“这一年里,谢谢各位悉心照顾了,尤其是我的律审专员封饶,没有你,就没有我冯培的今天。以后有时间,记得来我国做客,我一定尽心款待各位。”
“你!”
“冯培!!”
这些在场的职员都是早就下班可以回去休息的,但因为冯培被遣返,都不想错过最后这一刻。对于最后的判决,他们都十分不甘和不满,没想到拖了一年,最终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但既然上级做出了决定,他们也无力改变。
“冯培,你别高兴太早了。人生的路太长,谁也说不准会在哪个阴沟里翻船,你还是先祈祷你路上平安,顺利回国吧。”
封饶语义不详,冯培却听出了端倪,哈哈大笑:“我的私人辩护团,已经替我申请了贵国最好的保护伞,他们应该不会砸自己的招牌吧?”
冯培在一阵狂笑中,钻进了机舱门,留下身后脸色难看的一众人。沉重的关门声中,旋翼越转越快,发动机嗡响,在众人的注视下,飞离了七号岛律治院上空。
“这个王八蛋,就这么让他走了?!”一名工作人员往地下“啐”了口唾沫。
“我现在有种冲动,去武器库拿支炮筒把它一炮轰下来。”
“不知道洪冠那边,有没有做出安排。”远远地,一名监督低声对封饶说。
“该说的都说了,如果冯培真的找了那些人一路护送,恐怕洪冠那边也是无能为力了。”
律审员们分散开,叹息声和押运机划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七号岛今夜唯一的绝响。
此时此刻,邱予悄然离开了一号看守场。
按照洪冠的说法,律治院将在凌晨三点整,把冯鸣送上押运机“解释号b2137”,离开七号岛。在四点左右抵达青罗山机场,等候五点之前的国际航班。
邱予在两点多的时候,被洪冠的手下从监室带走,带到了场监办公室。
场监办公室空无一人,桌上留有一套给他准备的押运兵统一制服。
邱予换上后,避过所有监控设施和耳目,出了看守场大楼,乘上“解释号a1046”,顶替了一名押运兵。
这些押运兵都是脸戴面罩,彼此之间很少说话,邱予不担心被人认出来,从上了飞机开始,他就一声不吭地坐在最后一排位置假寐。
看守场每隔几天会有犯人被转走,这些人都是被定案定罪,带离看守场。他们都清楚,比起看守场,等待他们的会是真正的幽禁,那里的待遇都不会有一号看守场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