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父、夺人妻、弑人子,世间最难化解的仇怨大抵也就是这三种了。
李正一拳打死了蔡衙内,自然是蔡确的弑子仇人,这份仇怨已经很难化解了。
当然,李正深夜潜入县衙,可不是来找蔡确化解仇怨的。
“那么,大人希望我怎么说?”
面对暴怒的蔡确,李正的手指轻轻拂过刀刃,嘴角泛起了一丝讥诮的笑意,“要我说声‘对不起’?还是要我说声‘死得好’?”
“你……”
蔡确一滞,眼睛不由自主地撇过了李正手中的钢刀,颓然地闭上了嘴。
“呵呵……”
李正轻轻地瞥了蔡确一眼,“这就对了嘛!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继续活下去啊!”
说罢,李正望向了蔡确。
李正本就不是嗜杀的人,前番杀人不过是为活命,此刻前来只是为了治治这位蔡县令,自然没有胡乱杀人的道理。
迎着李正的目光,蔡确那张老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眼中的怒火也好似要将李正烧成灰烬一般,可是,却不敢反驳。
他觉得,自己若是不服软,眼前这个貌似清秀的少年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好了,说正事!”
看到蔡确敢怒不敢言的怂样,李正暗自哂笑一声,神色一整,“此来,我有三件事要和大人商量——第一,听说大人这些年捞了不少好处,所以,我想借些银钱使使,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你……”
蔡大人一瞪眼,旋即又压下了怒火,嘿嘿一声冷笑,“我还能不答应吗?”
“很好!”
李正满意地点了点头,“第二,我会给大人留下一部分积蓄,让大人告老还乡,做个富家翁。若是大人努点力,说不定还能再生个儿子出来……当然,大人也可以不答应,如果是那样,我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手上再多沾点血!”
说罢,李正冷冷地望着蔡确,手中的钢刀依旧横在胸前。
“我……”
蔡确的目光却不敢离开那柄寒光闪闪的钢刀,艰难地张了张嘴,“我……可以答应你,可是,蔡家的人不会答应……蔡家的颜面由不得人玷污……”
他只是清河蔡氏的旁支,虽然能在高平县呼风唤雨,但是,有些事却由不得他做主。
他若这么灰溜溜地走了,蔡家的颜面又将往何处安放?
“蔡家?”
李正哂然一笑,“我要的只是你的态度,至于蔡家……其实,并不重要!”
“不重要?”
蔡确的面皮一阵抽搐,眼神中多了一丝讥诮之意,“你说蔡家不重要?”
“的确不重要!”
既已为敌,自然没有畏惧的道理,李正一摆手,“第三,请蔡大人备两匹快马,陪我走一遭……”
说着,见蔡确浑身一抖,李正呵呵一笑,“放心,就在城里……等大人带我走出南门时,我自会放了大人!”
“好!”
蔡确一咬牙,扭头便冲已经瘫坐在门口的翠浓一声低吼,“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备马!”
蔡确不过四十出头,有钱,也有娇妻美妾,人生中还有很多乐趣。
他的确不想死!
“不急!”
李正呵呵一笑,“都是些粗活儿,不好让女人去做,还是大人亲自来吧!慢些也没关系……”
闲时吃紧,忙时闲,危机时刻更急不得乱不得!
“呼噜……呼噜……”
黎明将至,夜色如墨,高平县城南门城楼上隐约有呼噜声在飘荡。
“啪嗒……啪嗒……”
两个巡逻的兵丁神色疲惫地走了过来,望着四个窝在门楼下呼呼大睡的兵丁愤愤地骂了一句,“一群惫懒货!”
“呃……”
二牛被惊醒了过来,抬头一看,连忙冲两个巡逻的兵丁讪讪一笑,“没事,俺警醒着呢!”
说着,二牛连忙就去推两个同伴,“王哥、陈哥、刘哥,快醒醒……”
“哒哒……哒哒……”
二牛话音未落,便听得城内响起了马蹄声,顿时一惊,“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骑马?”
“哒哒……哒哒……”
二牛话音刚落,马蹄声已近,旋即蔡确的声音在城下响了起来,“快开城门!”
“县尊大人?”
那是张什长的声音,“你这是……”
“啰嗦什么!”
旋即,什长的声音就被一声怒喝打断了,“不想死的就赶紧去开城门!”
“不对!”
二牛一声惊呼,抓起一旁的长弓就跳了起来,连忙就要弯弓搭箭,“有人要要闯……”
“别动!”
一个年长的军卒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慌忙一把拉住了二牛,“是他!是他……”
“那个凶徒?”
二牛恍然,扭头一扫其他五人,却见五人都是脸色煞白,只得强自一声冷笑,“俺偏要看看他有多凶……”
说着,二牛箭上弦,开弓如满月,从垛口上探头往城下一望,便见两骑并肩走向了门洞,立刻大喝一声,“站住!”
“蠢货!”
李正头也没抬,冷冷地骂了一声,继续驱马前行。
“混账!”
蔡确和李正同乘一骑,脖子上还横着李正那把钢刀,听得城头的喝止声,忍不住心中一寒,慌忙喝骂。
如果说刚见李正时,他还有些底气,可是到了现在却只剩下了满心恐惧。
在死亡边缘徘徊得久了,人自然就会生出强烈的求生欲来。
“呃……”
二牛一缩脖子,满脸懵然。
“快放下弓!”
一个年纪稍长的兵丁连忙压下了二牛的手,“县尊大人在他手上……”
“刘哥!”
二牛愤愤地瞪着那兵丁,大脸涨红,“俺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城……”
“那就给老子闭上眼!”
刘哥一声低吼打断了二牛,一把夺过了二牛手里的弓和箭。
“二牛,”
另一个兵丁重重地拍了拍二牛的肩膀,“放心,这一次,他跑不脱了……”
“对啊!”
刘哥的神色也是一松,“只要追踪到了他的藏身之处,郡尉大人自会去料理他,哪用得着俺们在这里出头……”
当然,出头的椽子先烂!
“吱呀呀……”
说话间,城下已经响起了开门声,几人连忙跑到外墙垛口前往城下张望起来。
“哒哒……哒哒……”
两骑不慌不忙地从门洞里走了出来,两根缰绳连在了一起,左边的马背上坐着李正和蔡确,右边的马背上绑着一大两小三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也看不出装了些什么。
张什长和几个兵丁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跟得太近了,受伤是小,若是县尊大人被这凶徒一刀宰了,那问题就严重了。
离得太远嘛,少不得又要被扣上一顶怯懦不前的帽子,自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哒哒……哒哒……”
两骑不紧不慢地钻出了门洞,向着更远处走去,走了十来丈远,突然就停了下来。
“大人,”
李正收回了横在蔡确脖子上的钢刀,呵呵一笑,声音柔和,“你下去吧!”
“呃……”
蔡确怔了怔,连忙翻身下了马,可是,落地之后却不敢稍动。
“大人是个聪明人呐!”
李正好似很满意蔡确的表现,低头笑呵呵地望着他,“半月之后,我会再来府上拜会……我想,大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还来?!
蔡确心中一紧,连忙打着包票,一脸肃然,“本官明日就上本请辞,告老归田……”
混迹官场多年,蔡确自然知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的道理,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
“很好!”
李正大赞一声,回头一扫跟在不远处的张什长等人,声音冷冽,“不想死的就不要追……”
说罢,李正一抖缰绳,策马就走。
“哒哒哒哒……”
吼声还在夜空回荡,两骑已如风般狂奔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眼睁睁地望着李正策马而去,张什长和一众兵丁愣是没敢稍动,直到李正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匆匆地跑向了怔立当场的蔡确,“大人……”
“哦,”
蔡确回过神来,连忙回头望向了张什长等人,神色一整,“凶徒胆大包天,竟然趁夜潜入县衙挟持了本官……对亏诸位奋力相救,本官才得以脱险……”
说着,蔡确轻轻地叹了口气,“奈何……凶徒夺马而逃,又兼夜色漆黑……终是追之不及啊!”
“呃……”
张什长一愣,旋即回过味来,连忙“吭锵……”一声拔出腰刀,“凶徒狡诈阴狠,快快护送大人回府,严加戒备……”
一个为求活命私纵凶手,一个心有畏惧不敢追赶,然而,“官”字两张口,一唱一和就都全了颜面。
“啪嗒……啪嗒……”
众兵丁拔刀持枪,将蔡确紧紧护在当中,匆匆地钻回了门洞里,旋即,“吱呀呀……”地合上了城门,倒搞得李正真有通天彻底只能一般。
呵呵……不如此,何以掩饰他们的怯懦?
就这样,李正竟然带着两匹马全身而退了!
“哒哒哒哒……”
夜色中,两骑在官道上向南狂奔。
“嘿嘿……官呐……”
冷风拂面,李正心中一阵畅快,比直接杀了那蔡县令还要畅快,“哈哈……等刀子架到脖子上时,还不是一个怂样……”
另一边,蔡确被匆匆地护送回了府,稍微镇定了一下便钻进了书房。
有道是“千里做官只为财”,搭上性命就没得必要了!
所以,辞呈还是要写的。
至于报仇的事……那凶徒这般嚣张,朝廷自然会收拾他。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又有说“是瓷器,就不要和瓦罐去碰”,本官何苦拼着身家性命去和他斗?
这样想着,蔡确铺开了纸,研好了墨,伏案疾书起来:
……独子被杀,臣悲愤欲绝,本欲亲手缉拿凶徒,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然,事后静思又觉不妥,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因私忘公实属不该……
这借口倒也冠冕堂皇!
可是,是真觉得不该?还是真心不敢?
那就只有他才清楚了。
官字两张口,正说反说都有理,那是他们的基本功,外人根本分不清真假!
“嗯……”
写罢,蔡确写看了一遍,末了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好……”
危急之时能把弑子之仇先抛到脑后,不得不说,蔡确这些年的县令可没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