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平昌区,远离繁华一片静谥的环山茂林之处,德陵墓园。
六月的雨,毫无预兆自半空飘落。
清明已过,重阳未至,鲜少有人来祭拜亡者。阶梯式的环山公墓,笼罩于雾雨之中。
静坐了一整个上午,御手洗朝露终于开口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有你的亲人?”
坐在一排墓碑前的年轻男人没有回答她,双手交叉抵在下顎,头发、睫毛上挂着晶莹透亮的水珠。
御手洗朝露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黑色映衬得她原本就秀美温婉的面容更为洁白。仿似有一种远离尘世的出尘之美,眉目如画,只是那樱桃般的唇有些苍白。
“是你曾经的朋友吗?”
男人仍然没有回答她。
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像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双眼望着前方,但在他眼中,似乎并不存在任何事物。
她能读懂这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所思所想,能感应到他人的情绪。
但唯独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像个谜一般。永远不为她所知。
但她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她沉迷的正是这样的他。
这样的沉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从服部半次朗手里救下她和弟弟朝阳的那天吗?还是,帮助她姐弟二人去[神人架]黑牢里寻找父亲?
虽然,父亲已经行将就木,救出来的第二天就去世了。但那是母亲毕生唯一的愿望啊!
母亲为了抚养她姐弟二人,以身供奉服部半次朗那个恶魔。母亲被榨干元素之力后,服部半次朗又把主意打到了同元素序列的朝阳头上。
那年,她十九岁,朝阳十六岁。她永远忘不了,这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时的那一幕。
并不是所谓的英雄救美。
他不过是去夺取服部珍藏的一枚晶石。
在服部榨取了朝阳的元素之力又准备强暴她时,他像个无声无息的幽灵一般,突然出现了。
对她来说恐怖至极的服部半次朗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就被他封印在一块如同琥珀般的结晶之中。
当他得到想要的那枚晶石后,他很随意的对她说:“哭泣有用吗?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她颤抖着双手,杀死了她想象过无数次想要杀掉的恶魔后,恳请他让自己和朝阳跟随他。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踏上了一条铺满鲜血的路。
她从未问过他到底是谁,是什么人?
他的过去是个谜,他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一层如同此时这雨幕般的迷雾之中。
她并不想去揭开那层迷雾。她只想跟随着他的脚步,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会永远跟随。
“z,这里埋葬着的,是你的爱人吗?”
男人终于回答了她。
“这里,有我的亲人,也有我曾经的朋友。唯独,没有爱人。”
朝露的心中像是得到了解放一般,唇角微微弯起。
雨渐渐小了,她收起黑伞。
“z,很抱歉,对于这次行动的失败,我要负起全责。”
男人面无表情地放下擎在下顎的双手,语调毫无起伏地说道:“无需自责。是我对那位老师还不够了解。呵…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到那个地步。”
“她真的…已经达到超凡境了吗?”
“或许。”男人摇摇头,眼眸一点一点垂落。
朝露也低下了头,“那么,接下去该怎么办?[灼热海峡]应该是在某个碎片空间内,我已经安排人去调查各国联合会的碎片空间登记资料。”
“不用了。”男人站起身,“老师她是个很传统保守的人,不会将[梦境]碎片藏在别国。
联合会面上能查到的,就更不必考虑。走吧,[灼热海峡]的线索,只能去找那位了。”
…………
魔都淞江区,佘山。
碧云洋,一个名字普通而其内部环境与价值极其不普通的富豪住宅区。
款式各异的独立别墅矗立在一座座神秘的小岛上,清水环绕,一栋栋别墅的私家码头旁停靠着不少气派的游艇。
傍晚时分,深蓝发灰的天空还没彻底进入幕色,岛屿错落的别墅区内便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
华国联合会[炼金司]现任司长——司沥川,于夜色未落之时,回到家。
十余名随身武侍,在抵达别墅后,解开[隐身咒]分列两排,跟着身形瘦削的司沥川走进别墅正厅。
一个只有5岁左右的小女孩冲司沥川跑过去,甜甜地喊着,“太公,抱抱。”(俚语称呼,指祖父的父亲。)
“茶儿,喔哟。乖,太公抱。”
司沥川弯身将那小女孩抱在怀里,身后的武侍们各自往偌大的别墅四处散开。
紧跟在小女孩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无奈笑道:“爷爷,您别太宠着小茶了,这丫头现在天天就知道念着太公长太公短的。”
司沥川逗着怀里的小女孩,“茶儿是太公的心肝宝贝肉啊,不宠茶儿宠谁,是不是,茶儿。”
“嗯,茶儿最喜欢太公呐。”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着,十分乖巧。
“是谁说最喜欢爸爸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最喜欢太公了。”
这时,主厅旁的通道里走来一个年轻女人,上前将小女孩从司沥川手中接过来。
“爷爷,您可真别太宠了。茶儿现在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一说她就哭,就喊着要太公。唉…”
“哈哈…”司沥川笑着摸了摸茶儿的小脑袋,“茶儿要听妈妈话,不许胡闹。”
“喔!”
女人抱着茶儿走开后,司沥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离玦,通知离人回来了吗?”
“打过电话了,她说…说等放假了再回来。”
“胡闹,明天一早让南岸去接她。”
“是,爷爷。”
“京都学院的事情,缉命司半个字都不肯与我们通气。
倒是械甲司那个谈破军还吐露了点儿,几个a级通缉犯趁着这次四院邀请赛潜伏进了学院。
督国和英联国三大学院死伤不少,还死了个公爵的独子。
这件事遂意那丫头居然能处理得这么圆满,倒是很有点手腕。
不过,[神隐]死了!”
司离玦惊得瞪大了双眼,“神隐...居然死了?!什么人干的?那京都学院不得被移成平地了?!”
“不,”司沥川保养得极好的面容上现出一丝阴鸷的表情,“我担心的正是这桩怪事。京都学院丝毫未损。
据谈破军说,他与缉命司的人前后脚到达学院,对方几名元阶杀手本来是要与他们动手的。结果,正欲交锋,那几名杀手竟突然就用空间门遁逃了。
随后,神隐就死了。并且,连我都不曾想到,神隐,居然就是我们华国最后一位奥能者!”
本来就惊愕不已的司离玦,此时的表情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
都知道京都巫师学院的[神隐]院长是超元阶强者,但不管是他们这些高层、还是民间少数听说过这个名号的人,都只知道神隐在咒术方面造诣极高,却从未有人将她与奥能者联系在一块儿。
司沥川继续说道:“这事你盯着点,虽说与我们没有直接关系,但我总觉着,恐有大事还在后头。”
“是,爷爷。”
司离玦迅速冷静下来,后退两步转身朝别墅的某间房间走去。
司沥川缓步上楼,先去卧室里换了身便装照常去了书房。
一进到书房,司沥川便发现有异。
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不仅是工作连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他每件物什如何摆放,都有极为苛刻的标准。
此时,书房落地玻璃旁,那张大转椅居然背面抵在书桌上。
“司长大人,不必惊慌。”一个听上去极为清冷的男声响起。
司沥川心底一紧,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镇定地说道:“不请自来,不知阁下有何要事与本司商谈?”
转椅无声转动,司沥川看着椅子上的男人,确定肯定从未曾见过这张脸。
不是易容咒。整座别墅内部有抑咒图腾,除非,对方的咒术达到超元阶的水平。但,若是如此,抑咒图腾也会有能量波动以作提示。
“自我介绍一下。不过,在下的名字无关紧要,您可以叫我,z。”
“z先生,年纪轻轻便有此等造诣,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司沥川危险地眯起双眼,紧盯着椅子上的陌生男子。
z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顶在下顎上,也看向司沥川,微笑道:“司长大人,老当益壮不减当年风范。在下有一桩生意,相信,您一定会感兴趣。”
司沥川未发一言只用眼神看向自称z的男人。
z不以为然地又笑了笑,“您,在找一个白丁少年。”
司沥川面色大变,极度的惊愕令他无法再保持镇定。
“您要找的白丁少年,手里似乎有什么能令您、与您所操控的系统崩塌的东西。”
司沥川表情管理彻底失败,一张保养得当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
“您放心,在下并不关心客户的前因,只在乎后果。如果您付得起酬劳,在下很愿意为您效劳。”
司沥川心中非常清楚,来者实力不俗。
正当他在思索该怎么应对眼前这棘手的情况之时,椅子上的年轻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茶儿小公主,真是非常可爱。”
“你想要什么?”司沥川不再犹豫,直言问道。
人,真的不能有弱点。但是,人,必然会有弱点。
而像司沥川这种常年身居高位之人,当然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是,此时的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且先听听这诡异且实力不俗的男人想要什么。
“在下不用司长大人支付巨额报酬,您只需提供一份华国所有不在册的碎片空间图册。包括,各大家族把持的隐秘私藏。”
司沥川微微侧头,紧拧双眉不甚信任的看向z。
“夏日里,蚊子多。在下洽好有一位与虫子颇有些缘份的朋友,不知司长大人…”
话未说完,司沥川惊声道:“你…京都学院?!”
“哈哈…”z干笑了两声,松开顶着下顎的双手,便见司沥川防备地抬起了一只手,“大人无需紧张。您是在下尊贵的客户。
让您见笑了,那只是一场搞砸了的行动。
啊,真是太失败了,恐怕会对在下今后的生意有影响。”
在确认了对方真的就是那潜伏进京都巫学院,并杀死了超元阶奥能者的神秘杀手后,司沥川内心最后一丝安全感彻底崩塌。
他强压着心底的不安,低声音惊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哦,您是在下的客户。既然客户发问了,在下很乐意回答您的这个问题。”
z从椅子上站起身,笑笑说道:“禁祭。”
司沥川眉头微拧,似乎曾在何时听到过这两个字。
正当他欲开口时,z笑着摇摇头,道:“正如在下并不在意客户想要达成之事的前因,大人您又何必追究在下的目的呢?
愚者总在问为什么。而智者只会思考,接下去该做什么。
司长大人位高权重,相信您一定有过人的智慧与雷霆手腕。”
司沥川内心升起一丝无力感,若此时仅他二人,他倒不惧。只是,此人在明处,那虫师自是在暗处侧应。
“那么,司长大人,与您的生意就此达成。[禁祭]是极有契约精神的,也请大人您抓紧时间,准备好酬劳。”
司沥川再没机会多说半个字,那自称z的陌生男人身前现出一层像是多边棱形玻璃般的结晶物体,犹如万花筒般折射着周边的光芒。
转瞬之间,光芒、晶体、男人,便于他眼前消失了。
从头至尾,司沥川都没有答应或拒绝对方提出的交易。
但是,他又能拿什么来拒绝呢?
司沥川虽常年身居高位,但这世间恐怕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这种身不由已的感觉。
陌生男人消失良久之后,他长叹一气,走到那大转椅旁,背着双手望向落地玻璃外的美景,心底却是苦涩不堪。
一个仆人走到书房前,躬身道:“老爷!”
“嗯,把这椅子搬去烧了,换一把过来。”
“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