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深深地看了钟鸣一眼,低声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请示老爷,最终如何,由老爷来定夺,如何?”
“家里新添了仆役,最终自然是应该由义父拍板定下。”钟鸣见罗老的反对意愿不再强烈,在心中也是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
罗老不再说什么,微微躬身,转身离开,想是去向狄孝行禀报此事了。
“安哥儿,这是成了?”狄莫愣愣问道。
“嗯,应当是成了,想来义父不会不同意的。”钟鸣笑眯眯道:“以后咱们可以三个人一起去念私塾啦!”
“那敢情好!”狄莫显然也非常高兴,在一旁傻呵呵地笑着。
“多谢你们……”林造之低头揉了揉眼睛,低声向两人说道:“以后该改口叫少爷了。”
“人前这么叫就罢了,四下无人的话,叫我们的名字就可以了。”钟鸣噙着笑意,温声道:“我与阿莫都不怎么在意这样的规矩。”
“是……”林造之既没有应承下来,也没有违逆钟鸣的意思,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就在几人其乐融融之际,李灵犀的声音又突兀自钟鸣心底响起:
“钟鸣,你这一次的话有些多了。”
“哦?有吗?”钟鸣心中一动,以心声反问道。
“你不觉得?”李灵犀的声音中似有忧虑:“你与这孩子萍水相逢而已,倒是表现得比你那个滥好人弟弟还要上心他的命运如何,有些太反常了。”
“况且今日你的一些话……已然有些不像十岁小孩子能说出来的了,会不会表现得过分成熟了?不要忘了,不到四个月前,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经李灵犀这么一提醒,钟鸣才惊觉自己似乎在某些地方做得有些过了,不由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唔……最近或许真的有些得意忘形了。”
“唉,此方天地灵气稀薄,术法没甚么大用,加之你武道未成,更要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才是。”李灵犀教训道:“可别到嘴的机缘没有吃到,反倒是把自己先给搭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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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狄府书房,罗老已然站在了狄孝行面前,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老爷,你看此事……”
“无非是一张吃饭的嘴,我狄府又不是养不起了。”狄孝行缓缓道:“难得安儿与莫儿都和那个孩子颇为投缘,给他们找个玩伴也是好的。”
“只是,这小娃娃看着实在是不像出自贫苦百姓之家,单是读过书,便十分难得,只怕身世没那么简单。”
狄孝行此时将手中的一卷书扔在了桌子上,漫不经心道:“既然罗老你不放心那孩子的身世,派人去查一查就是了,若真的家世清白,那么就不必追究许多了。”
“那,改姓一事?”
“这都是小事情了,不想改便不改吧。”
“是,老爷。”罗老应了,随即又说道:“老爷,还有一件事情。”
“哦?”
“我总感觉安少爷似乎对这小娃娃有些过于好了。”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同龄人,心生好感也是常有的事情。”狄孝行不以为意:“罗老,这就是有些疑神疑鬼了吧。”
“或许真是老奴想得太多了。”
“好了,可还有什么事情么?没有的话,就先这样吧。”狄孝行捏了捏山根,神色间似是有些疲倦:“明日还要去一趟县衙,李大人那边似乎对粮价一事仍然不太放心。”
“老爷,安少爷这事,侯爷知道了么?”
狄孝行原本揉捏山根的手指微微一僵,脸色一阴:“嗯,一个月前,我已经往京城那边派了急信,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明了侯爷。”
“那,侯府那边可有甚么吩咐?”罗老又问道。
“我便是奇怪这一点。”狄孝行缓缓放下手掌,分出一指轻叩桌面:“想来侯爷应当早就收到了密信,再怎么耽搁,回信也该到了,可直到现今都没什么消息。”
“我倒是真有些猜不透侯爷的想法了。”
“不过,既然侯爷不来信,或许是想让我们仍然保持现状的意思。”狄孝行喃喃道:“这么想来,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我只盼着安儿能顺利长大成人,也就够了。”
“只是,安少爷毕竟身份特殊,如今又变得绝顶聪明。”罗老语含担忧:“夫人那边……”
“这个你且放宽心好了。”狄孝行摇了摇头:“夫人并非心胸狭窄之人,想来不会对安儿有什么不利。”
“那可未必,毕竟安少爷并非侯爷唯一的子嗣……”
“好了。”狄孝行叫停了罗老:“这就不是我们这些做家臣的应当考虑的事情了。”
“是。”罗老不再言语,再一次退到了狄孝行身后内室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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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嘉和二十三年夏,这一年大魏朝南部发生了数十年罕见的旱灾,其中尤以襄楚郡受灾最为严重,不知有多少原本在土里刨食的穷苦农民因此家破人亡。
而也正是这一年,林造之入了狄府,成了狄莫与钟鸣两人的伴读书童,这个因旱灾而背井离乡的孩子总算是摆脱了饿死街头的原定命运轨迹,进入了一番新的天地之中。
而这一切的起始,都在于那天早上,钟鸣与李灵犀的一次无意间的、有关于‘机缘’的对话。
之后李灵犀不惜耗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灵气,为钟鸣卜了一卦,求来了一份“宜出行”的卦象,这才让钟鸣得以与林造之相遇。
而也正是因为钟鸣的坚持,将林造之留在了狄府。
有的时候,当人们以为自己与某些特定之人的相遇是因为某些玄之又玄、不可言说的“缘分”时,往往便会忽视这其中或许有些东西是原本就不可规避的“必然”。
而很多当时看来是“巧合”的事情,或许多多少少都有些人为推动的影子。
就像是之后的某个巧合便令所有人都未曾想到。
在林造之入了狄府的第三天,整个襄楚郡南部便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降雨,成了真真正正的“久旱逢甘雨”,当日无数流民跪在雨中,嚎啕大哭。
但这一切都与林造之没甚么关系了,因为无论如何,这场雨都没办法将原本死去的人复生,他终究还是成了狄府的书童,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