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住了许多年,已经绝少听见这种动静了,如今在半睡半醒中听见公鸡打鸣,我迷迷糊糊的竟冒出个念头:“卯时了。”
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张起灵的脸近在咫尺,鼻尖几乎蹭在我脸上。我眼前有一瞬间的虚焦,稳了稳心神才忍住没动,仔细打量了他几秒。
他身上穿的是我昨晚翻出来的件旧背心,可能是我爹的,洗的有些发黄,领口松松的扯到一边,浑身都是一股樟脑球的味道。一只胳膊搭在我腰上虚虚扣住了我的背,似乎是怕我滚下床去。这个不成型的拥抱却让人无比心安,那一刻我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竟又往他身上靠了靠。
哪知道下一秒他就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没什么表情的将手收回去了。
我大窘,猛的撑了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干笑了两声装傻:“我怎么睡到这来了?哈哈哈……”
他无语的垂下了眼,也坐了起来。
我昨晚前半夜虽受尽折磨,但好在后半夜补觉成功,洗完脸简直神清气爽,难道真是那玉的原因?我现在还真的有点信了这一套,镜中人的脸上一扫长期失眠所带来的颓态,眼下的乌青也渐渐散了……可是……我又仔细照了照镜子,我的嘴怎么了?
我伸手摸了摸,不痛不痒的,但是肿了起来?我疑惑的从卫生间出来,唤了那又在斗橱前看照片的人一声。
他回头看我,于是我指了指自己的嘴,问他:“你看我这怎么了?”
那人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却马上恢复了古井无波般的神情,言之凿凿的告诉我:“蚊子。”
然而当时的我就是那样的单纯,居然轻易相信了他的鬼话而不是一巴掌拍死他。
我昨晚打定主意,还是先回老家见了二叔再说,我是见过三叔忽悠人的本事的,真是把你卖了还在帮他数钱的那种,如今我遇到的事处处透着诡异,还是不要先招惹那老狐狸才好,因此也就不再犹豫,指挥张起灵拿上我们昨天买的东西——顺便给二叔拿去,省得空手上门。
我家的防盗门是最老式的那种,如今连锁心都和我较劲,昨晚的时候就折腾我好久,还是他上手帮我打开的门,如今要走了,钥匙却卡在了锁心里面死活拔不出来,我弯腰撅屁股的堵在楼道里,正着急的冒汗,楼梯上偏又响起了脚步声。
一位烫了满头方便面卷的大妈拎着菜出现在楼道拐角,一抬头看见我俩的架势,先愣了愣,一脸狐疑的盯着我往上走,又转开目光看张起灵,我赶紧直起身让开了路,那大妈从我身侧挤过,不动了。
我好不容易抽出了钥匙,松了口气,一回头那大妈还看着我,我心想大概是把我当贼了,于是酡然解释道:“我钥匙拔不出来了……”她皱着的眉却突然舒展开了,一脸惊喜的看着我说:“是……小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我彻底傻了。气氛眼看陷入尴尬,旁边立着一直没做声的张起灵此刻却突然接了一句:“昨天回来的,拿点东西。”
我傻愣愣的转头看他,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朝那大妈笑了笑,身上那股无时无刻散发出的疏离感似乎也收敛起来了,态度亲切和蔼,果然那大妈也笑了,又对着我呆滞的脸说:“还是你妈有福气,早早抱上大孙子了,你看我们家小林,还单着呢……你回来没带孩子?对了你妈的腰疼……”正说着猛的拍了下大腿。
“你看我这记性!你妈托我买的膏药……你等着我去拿,你给她带回去……“说着从兜里哗啦啦掏出串钥匙,反身开门。
我看向张起灵,他也正看过来。我苦笑一声,无声的冲他说:“是我疯了吗?”
“吴邪。”他对我说。
很长时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叫我的名字,他本就话少,惜字如金,几乎没有开口叫过我。
可是那天,他却问我:“吴邪,小羽是谁。”
我闭上眼摇了摇头。
第14章
这一切就像是个荒谬的玩笑。不怪乎我觉得自己疯了。亦或者是所有人都疯了。
我脑子里冒出很多奇怪的念头,或许是我在无意间穿越了平行时空?又或者我得了面部识别障碍,再者我上次受伤之后一直就没醒过……我转脸看了张起灵一眼。
他也在看我,我们站在我那辆破金杯前面面相觑,我手里还拿着一打散发着浓烈麝香味道的狗皮膏药。
自从那声莫名其妙的“小羽”开始,这个人看我的眼神都连带着不对起来,尽管他的面部表情还是没多大变化,但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明显进入了某种焦灼的状态,“你到底是谁?”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他后退了一步,目光中所表达的东西我完全无法参透,他摇了摇头,说:“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如今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了。
车没走多远天就下雨了,我们俩一路再没交谈过,土路湿滑泥泞,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磨蹭到中午才终于开到村头,过条河就是我家。
雨势小多了,我从车里翻出把伞,他直接把帽衫扣上了,跟着我绕过一片菜地往桥上走。整个村子里都净悄悄的,偶尔几声狗吠传来。
老宅的地势高,墙根露出盖房时垫下的青石,我们从屋后往正门绕,张起灵突然站住了。
我疑惑的回头,只见他盯着某处看了看,突然蹲下身子两只手指在墙根抠了几下。眉头便皱了起来。我知道他平白根本不会有此反应,便也凑了过去,只见他抹掉的那块泥下,赫然露出了几个字。
这哪里是普通青石,分明是块残碑!
我诧异之后顺手从脚下的水洼中掬了捧水洒在上面,涂开了那一片泥痕。
所得不过七八个字,因年代实在久远,又风吹日晒雨淋,碑上字迹几乎磨灭怠尽,只留有浅印,但仍能看出笔力不凡。我平时爱研究个碑贴拓片什么的,也算是半个行家,这碑上的字迹笔势苍劲,波磔圆润,明显是唐楷,这碑八成是出自开元天宝间的盛世之碑。
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我也确实没想到,这老院子的宅基下居然还有垫有这种东西。他拍了拍手,像是失了兴趣,越过我先往门口走了。我仔细一想也释然了,唐碑对于普通人来说虽然难得一见,但对于这些土夫子来说,怕是只能算个平常物件,没什么稀罕的。
大门虚掩着伸手一推便开,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进到院子里,我顺了顺气,大吼了一声“二叔!”
很快,偏厢灶房门口探出个身影,手里还拿着烧火棍,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吴……邪?你……”他话未说完,目光落在我身后那人身上,脸色马上就变的不那么好了。
“……怎么回来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二叔正在灶房烧火。我俩就到了。我把张起灵手上的东西接过来,通通递给他,“赶紧做饭,饿死了。”
二叔盯着我看了看,又仔细打量了一会我身后立着的人。千言万语似乎都咽了下去,转身回灶房切菜去了。
我坐在小凳上帮他剖竹笋,二叔一脸肉疼,说他早上起了个大早,就挖了这些笋,自己都不够吃的。我说这是老天爷不让你吃独食,给你提个醒。
他大笑起来。不见丝毫的异常之处,二叔对我还是当初的样子,那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怪事……我正准备开口问他我父母的事,他却突然收了笑,面色严肃起来,眼睛瞟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压低了声音问我。
“哪个人什么来头,你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我同他一起望出去,张起灵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插在兜里,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石像。
第15章
二叔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不苟言笑,但对我总是不同的,他们兄弟间都不太开的玩笑,到我这里也能说一说,而他此刻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我看见他突然肃紧的面容,无端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开口道:“一个朋友……而已。”
二叔转头看着我,嘴角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哦?你还有我不知道的朋友?”
他这句话饱含深意,但以我当时的段位,根本无法招架,一时又怕说多错多,只好含糊应道:“解家的伙计……和我也不算多熟……”
他嘿嘿的笑了两声,似是不再在意转身去炒菜,我被他打的这个岔突然点的灵醒了,清了清嗓子才说:“小花走不开,让我帮他去办点事……这不带着他手下的人……路过这边,我连我家都没回先来看你……”
二叔站在灶台前身形一顿,接着又在锅里翻炒了两下,举着锅铲尝了尝咸淡,才偏头斯条慢理的说:“难为你有心……”又指了指灶房墙角那一堆营养品,“太太口服液也是给我的?”
我这个蠢货!
没人说话,时间仿佛黏滞,光线从离地丈余高的窗棂中透下来,只能听见锅里兹兹的响,我抽了抽鼻子,说:“糊了。”
二叔抬手舀了半瓢水浇进锅里,水汽蒸腾起来,他的面容此刻也模糊起来,“小邪……”他开口道,“你现在连真话也不愿说了?”
“不……不是……”我着急的辩白道,但又无言以对,只得重复那句“不是的……”
“你回家了?”二叔突然沉声道。
我只得点头。却死死盯着他的脸,二叔叹了口气,刚准备开口,我便赶紧又问了一句:“小羽是谁?”
他突然一脸愕然的抬眼看我,虽然那表情只有一瞬,但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二叔脸上换成了幅轻松的笑意,说:“你打听他做什么?”一边返身又去折腾他那一锅菜,一边说:“……是你妈亲戚的小孩,听说最近媳妇做月子,你妈伺候月子去了……”他顿了顿,又说:“你妈没告诉你?嘿嘿嘿……”他笑着说:“是怕你操心吧。”
“男孩女孩?”我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