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克图,在距离昭莫多并不远的一处地方,此时正驻扎着数之不尽的复汉军士兵,遮天盖地的旗帜几乎将整个天空染成赤色,而在穆克图的中央草场,则扎着一顶巨大的帅帐,上面是一面迎风招展的赤龙团旗。
很显然,在赤龙团旗所在的地方,便是当今大楚皇帝的行跸所在。
说起来,宁渝并没有体会到多少北征草原的豪气,反倒是在日复一日的行军驻扎中,感到了些许烦闷,因为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遇到过准格尔汗国的军队,或者说他根本连根毛都没有碰到过,沿途中除了发现些许牧民,到处都是一片荒凉。
如今的宁渝已经很能体会到当年蓝玉和朱棣的心情,像前者还好,一路追到了捕鱼儿海,并收获了一场足以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大捷,除了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等数十骑遁去外,几乎把整个北元朝廷给包圆了,缴获男女七万余口,马牛驼羊十五万。
至于再往后的朱棣相对而言就收获寥寥了,五征蒙古虽然将恢复了些许元气的蒙古部族驱逐而走,为明庭留下更多战略生存空间,可毕竟没能收获太多的战果。
因此,征战漠北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两军对垒,互相冲杀,而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至于猫和老鼠的角色则常常处于变幻的状态,找到对方往往比消灭对方要更难。
于是,在心情烦闷之际,宁渝也常常拉着李绂进行对弈,以消磨闲暇时光。
“哈哈哈哈,李卿棋道终究是思虑过甚,反而失了锋芒。”
宁渝手中执着云子,望着棋局上的黑白交错,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得意。
的确,光是从棋盘上来看,黑棋已经将白棋困死局中,大局已定之下,白棋却是再无机会。
“陛下,这局棋却是臣输了。”
说是输了棋,可是手执白棋的李绂,脸上却没有任何失落之意,反倒是带着些放松。
原因很简单,跟皇帝下棋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不能一味故意相让,又不能真让皇帝输个满头满脑,只能用巧妙的法子在不经意处相让,才能让宁渝真正法子内心地感觉到开心,而这样下棋反倒比赢棋更难。
因此,尽管宁渝的水平远远不及李绂,可他毕竟是皇帝,倒在李绂巧妙相让下赢了不少盘,连日来的烦闷也少了许多。
“来,李卿,咱们再来一把!”
就在宁渝兴冲冲地准备再来厮杀一盘的时候,帐外却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枢密都承旨沈宏义急匆匆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忧急之色。
“启禀陛下,东路军传来了最新消息,他们在巴喇和屯遇到了准格尔汗国的主力,准部新汉王噶尔丹策零似乎也在,董将军认为战机难得,决定与敌相持,等待陛下引兵合围,彻底歼敌于此地。”
“什么?东路军遇敌?巴喇和屯?”
宁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个什么巴喇和屯的地方,他根本听都没有听过,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很快一股狂喜席卷心头,这可真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一直苦苦寻找的主力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果能够确定消息准确,那收获可就大了!
只要彻底消灭这几万准格尔主力军,那么复汉军就可以主力西向,到时候荡平准格尔汗国也就不再是什么难题,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而这一战灭准部的机会,几乎就这么飞到了宁渝的面前!
准格尔汗国自从立国以外,就长期征战不休,可是兵力却始终都保持在一个十万左右的水平线,即便是巅峰的噶尔丹时期,总兵力也就十几万人,可是这样的准格尔汗国却能长期在同时跟清廷和俄罗斯帝国争锋,甚至很多时候都占据了上风!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先前噶尔丹时期的准格尔汗国对清廷的战争虽然失利,可是并没有真正大伤元气,噶尔丹之死也更像是内部斗争的一个结果,而雍正时期,恢复了元气的准格尔汗国甚至在和通泊一战中,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
“五千貂锦丧胡尘”这句诗几乎成为了当时的一句名言,因为在该战中接近有五千京营八旗兵死在了和通泊一战当中,超过十四员大将战死,连雍正都被气得吐血。
而在对东面的大清取得优势之前,如今的准格尔汗国在对俄罗斯帝国方面也丝毫不落下风,就在康熙五十五年的时候,俄罗斯军开始沿着额尔齐斯河深入到中游左岸的亚梅什湖,对准格尔汗国的势力形成了严重的挑战,因此策妄阿拉布坦派遣大策零敦多布率兵一万余人包围了入侵的俄人,最终取得了歼灭敌军两千多人的战绩。
简单来说,这个时候的准格尔帝国虽然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军队也不过十万之众,可是偏偏就能与一旁的清廷和俄罗斯帝国打得有来有回,不是没有缘由的。
宁渝也明白,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准格尔在清廷和俄罗斯人的双面夹击之下,依然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一直到噶尔丹策零去世后,汗国因内讧开始衰落才真正被灭亡,也就说终究是毁于内乱,而非外敌。
由此可见,想要在这个时代消灭准格尔汗国,难度并不比北伐轻松多少。
李绂也深以为然,他轻声笑道:“陛下,眼下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咱们得赶紧看看东路军在哪个位置!”
宁渝微微一笑,连忙起身走到了舆图面前,开始寻找巴喇和屯这个地点,只是这个地方确实太小,因此还是沈宏义早早便做了功课,给宁渝勾勒出了那个受到关注的小地方了。
很快,通过两边的初步预估,宁渝也得到了一个类似于董策的结果,他要想率兵赶过去,
“陛下,眼下东路军因为要顾全后路的缘故,目前只有一万四千人在巴喇和屯,而据董将军声称,准格尔兵至少在五万以上,也不知他们能坚持多久。”
沈宏义的脸上带着些许担忧,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那个老学长董策,而是担心整个蒙古草原的战局变化,如果他的这个老学长在噶尔丹策零面前吃了亏,那将来恐怕乐子就闹大了,整个东部草原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漏洞。
宁渝沉吟了片刻,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了,不过出于对董策的了解,他依然非常相信对方的选择和判断,以目前的复汉军的底蕴来算,坚持几日终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眼下真正为难的是,在巴喇和屯到底是不是准格尔的主力?
这并不是不相信董策,而是因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军情刺探更需万般谨慎,倘若董策自己也被蒙蔽了呢?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下令,准备全军集结!”
宁渝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炭笔丢在了桌子上,他终究下定了决心,无论是不是准格尔的主力,总比在这里弈棋要强。
“是否应该先收拢兵力,再去救援?”
李绂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倒不是反对出兵,而是认为眼下中路军仅仅只有三万七千人,如果于途中遭遇准格尔军,反倒有些被动。倘若能够收拢兵力之后,到时候总兵力能上升到四万五千人左右,即便是遇到准格尔军,也不用担心吃亏。
宁渝摇了摇头,低声道:“军情如火,却是不可耽误片刻.......沈宏义,速去传下朕的命令,收拾行装于今日拔营,不能再耽搁了。”
“是!陛下!”
复汉军的强大,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体现在装备上面,更大的程度上是体现在令行禁止上面,因此当宁渝的命令下达,再到全军收拾行装开拔,仅仅只用了一个半时辰。
大军形成了一条长龙开始出发,而这一次不像先前那般漫无目的,已经有了十分明确的方向指引,因此全军上下士气逐渐上升,人人都希望能够在此战中获得更多的功劳,以及更多的奖赏。
........
巴喇和屯,在准格尔军停止进攻之后,他们也并没有真正远离此地,而是依旧将复汉军围困在了巴喇和屯,整个战场顿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中。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董策是真正下定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准格尔军留在这里,哪怕付出再惨烈的伤亡都是值得的,因此他甚至还让全军上下都写了遗书。
只是如今的平静却冲刷了这份惨烈,这让董策心里以为准格尔军受不了前番的惨烈伤亡,准备暂且修整一番,可没想到一连过去三日,准格尔军都毫无动静,甚至都已经开始拆帐篷,一副打算撤军的模样,这不仅让董策心里自然不甘心,也让其他的复汉军将士心中不爽。
“娘的,要是他们还继续当缩头乌龟,干脆我们打出去!”
孛儿只斤根敦脸上浮现出一丝烦躁,他望着远方的准格尔军的旗帜,闷声闷气道:“既然他们不打,说明是彻底畏惧了咱们,咱们何不主动出击?”
董策却是摇了摇头,“不可。眼下咱们只需要做一件事,等待陛下前来即可。”
“可是,看这个样子,他们不一定会继续留在这里,你看,他们今日已经开始拔营了,如果咱们再不动,他们就要跑路了!”孛儿只斤根敦狠狠吐出了一口唾沫。
在蒙古人的生存逻辑中,从来都没有蛮干和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个说法,他们在对待敌人的时候往往只有一个思路,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绕,绕完了就拖,直到把对方彻底累到精疲力尽,然后一鼓作气消灭对方。
因此,这固然说明准格尔军在作战时不如八旗那么意志坚决,可是也能说明他们要更加灵活,也更加难缠。
董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性格谨慎,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行差踏错,坚决道:“噶尔丹策零生性狡诈,或许这也只是他激我等出战的做法,若是咱们贸然出营交战,到时候缠斗在一起,咱们这一万多人可坚持不了太久!”
“嗨——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先去寻营吧!只是这日子,却是过得让人淡出鸟来!”
孛儿只斤根敦撇了撇嘴,终究是放弃了继续劝说,走出了大营。
然而就这么有过了两日,准格尔军大营方向终于出现了动静,却见到营中仅有数百名准格尔士兵,反倒从营外的小山丘后面,忽地出现了上万人马,至于后方兵马,则更是数之不尽。
正如董策所料,这是噶尔丹策零设置的一个圈套,他将营中让出,然后埋伏大军在山丘外,若是董策真前去交战,只怕自己的营垒顷刻间就会被夺走,到时候复汉军便再无支撑,只能血战到底了。
然而,噶尔丹策零千算万算,却依然没想到率领这次出战的董策,竟然谨慎到了这个地步,这使得他的圈套算是彻底泡了汤,再加上又浪费了两天时间,使得噶尔丹策零不愿意继续再待在此处,终于选择了拔营撤离。
而此时的孛儿只斤根敦正随着董策一同站在营垒前,望着正在后撤的准格尔兵,他这才陷入了深深的后怕,倘若前番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就此前往进攻准格尔大营,只怕就落入圈套,就此便全军覆没。
“董策,看来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孛儿只斤根敦算是真正开始佩服起了董策,他在此之前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服的,可是如今噶尔丹策零设置的这个圈套,却促使他真正了解了董策。
董策摇了摇头,望着已经逐渐消失在草原上的准格尔军,不由得叹口气道:“董某并非英雄,此番也有些许侥幸,只是真等准格尔部就此撤离,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他们——”
对于董策而言,他自然不会仅仅只是满足于脱困,他更希望能够将准格尔军彻底留下来,成为自己的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