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兄,我这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叹为观止啊,没有想到如今的上海,竟然已经变得如此繁华!”
上海知府衙门中,吴敬梓正坐在上海知府盛奇的对面,脸上带着几分感慨之意,很显然如今上海的发展已经让他多少有些刮目相看了。
车水马龙的上海码头,加上连绵不绝的厂房,还有那座用水泥和钢筋建造而成的上海证券交易所,几乎让人叹为观止,而这一系列的变化几乎都是在这三年时间内发生的,也都是在他盛奇辛辛苦苦的成果。
盛奇脸上微微带着一份谨慎之色,轻声道:“陛下恩重如山,盛某不得不谨慎以待,绝不敢辜负陛下厚恩。这一次吴兄前来上海办差,盛某也将全力配合。”
吴敬梓连忙微笑着点了点头,望了一眼盛奇额角上的白发,心中着实有些感叹,这位盛大人如今才不过四十来岁,却已经显得有些沧桑,看来这上海知府的日子似乎也不那么好过。
实际上,这一次吴敬梓是以行政院办公司副司长的身份,受到内阁的委派前来进行全方位的调研,目的便是为了能够将上海的发展模式向全国进行推广,加快各地的发展速度,并且能够切实有效地实现经济水平的增长。
如今人人都知道,全国统一基本上成为了定局,战事也逐渐开始转变为局部战争,因此经济的发展成为了首要的考核目标,想要升官发财,那就必须要大力发展地方经济,特别是今年皇帝和内阁还有意推动分税制度,将来地方税收方面将更加需要依赖地方造血。
吴敬梓一想到这里,却是有些感叹道:“其实不瞒盛大人,今年都察院对大人您进行弹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今年财政收入方面虽然得到增长,可是财政支出却更加超额倍增,就不说别的,为了南北融合,朝廷光是在行政开支方面就已经达到了两千八百万银元,因此这种情况下,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的关系,自然需要重新梳理。”
盛奇并没有多少惊讶,实际上他更加了解这里面的关系,不由得轻声叹道:“今年行政支出大增也不光是融合北方诸省,还有各地县乡都配备了大量的官员,并将过去的吏员纳入到了财政计划当中,从而严防基层出现大规模腐败,这样以来自然就会出现行政开支大大增多的想象了。”
华夏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这自然是国力的彰显,可是与此同时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国家越大,人口越多,对于治理水平的要求也就越高,而在人员素质普遍低下的时候,只能通过大量的基层官员去实现,从而便会增加朝廷的负担。
在明清之际,通常有句话叫做皇权不下乡,反应的便是这个问题,因为国家没有那么多的钱去养那些基层官吏,便只能选择将基层政权让渡给不入编制的吏民和其背后的乡绅,这便是所谓的乡绅共治。
当然,在将基层的包袱甩给乡绅阶层之后,朝廷看上去减轻了很大的负担,可是本质上却有很多弊端,比如无法真正调动民力,也无法真正建立高效的政治体系,一旦遇到事情之后,就会从乡绅中孕育军阀乃至于割据势力,说来说去都是朝廷力量衰弱的体现。
特别是在宁楚大规模实行新政,打击士绅势力的背景下,更加不可能将基层行政权力让渡给乡绅,那么也就只能选择改革科举制度,大肆扩张官僚群体,并进一步瓦解乡绅阶层,扩大朝廷的统治范围和力度。
除此之外,宁楚为了保证官员不会轻易去进行贪腐,不可能将官员的薪俸定得过低,像朱明那种对官员太苛刻的手段,往往只会适得其反,因此在将官员薪俸水平提高到正常额度之后,还加了一项养廉银,导致整个官僚集团的开支就变得十分巨大。
到了这一步,最大的问题便出现了,那就是缺钱。
要知道,宁楚今年为了养这些官员花了两千四百万银元,可是这个数字并不算多,因为还有很多偏远地区还没有被完全纳入到宁楚的直接统治下,等到再过五年,完全将县乡以下地域消化之后,宁楚的行政费用完全有可能达到六千万银元到八千万银元的规模。
而今年宁楚在工商赋税的大规模增长的前提下,年入也刚刚到六千三百万银元,而这个数字就已经比清廷要涨了近一倍,而先前预估再过五年,宁楚的财政收入也只能增长到一亿两千万左右的水平,也就是说至少一半的钱要拿去养全国的官员,要是再把军队的费用扣除掉,那么就啥都不剩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因此无论是盛奇还是吴敬梓,都能够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危险。
吴敬梓作为长年在中央任职的官员,其政治敏锐力是很强的,对于财政方面的了解也很深,他低声道:“不瞒盛兄,在出京之前的时候,小弟跟财政部的汪司长是同年好友,也一起简单聊了聊,听说分税制度最迟就在明年进行了。”
“哦?这么快的吗?”盛奇脸上带着些许忧虑,继而轻声道:“我大楚诸省各地方经济发展不一,可是都需要配备一定的官员,像上海地方税收比较高,自然能够支撑得起,可是内陆特别是像西南和西北地区,地方财政基础薄弱,只怕难以应付。”
盛奇这一番话自然是发自内心的,他并不担心分税制的实行会对上海造成影响,因为在分税制度下,像上海这种地方理论上只会更加有钱,特别是他今年光是通过土地出让拍卖制度,就获取到了一大笔资金了,而这也是皇帝宁渝所赞赏的原因。
不要搞什么清官贪官,他只要能搞钱善于搞钱的官,如果搞钱的这个过程不会惹下什么乱子,那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官。
吴敬梓随后低声道:“陛下以为处于国计民生所念,就必须要对税制进一步细化,特别是在全面完成金融改革之后,分税制也就有了一定的基础,到时候会由内阁连同财政部组织一个专门分税制度改革小组,在进行基础调研后,将会在全国各省中挑选试点县,然后根据试点结果进行调整。”
盛奇听到这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切勿求急求快,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你盛奇盛老兄不是被人誉为急性子吗?听说在上海经济改制上面,你老兄可是一马当先,害得上海的其他同僚们都说,要你盛老兄切勿求急求快呢!”
吴敬梓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笑话,却是一本正经地谈笑了起来。
盛奇呵呵一笑,意味深长道:“有些事能急,有些事只怕急不得!”说到这里,正堂上面摆着的西洋座钟却开始发出声声响动,原来二人不知不觉已经聊到了下午。
盛奇连忙一脸歉意地站起身来,拱手道:“若是继续把客人留在这里,可就是我的不是了,还请吴兄随我一同回府,老妻善于做得一手杭菜,还请你这个老饕品尝一二。”
在南京城里,吴敬梓向来以爱吃会吃能吃闻名,对于各地的美食佳肴都颇有鉴赏,同僚之间常常打趣其为老饕,却不想这个名头都已经传到了伤害。
吴敬梓当下哑然一笑,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盛兄厚意,今日小弟还有许多事情要询问盛兄呢!”
.......
养心殿,数十名大臣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大殿上,人人脸上带着些许期待之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好像跟过往等待皇帝有些不同,在期待中还透着些许紧张。
过了好一会,终于从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正是当今的大楚陛下宁渝,他面带微笑地牵着一个孩童慢慢走进了大殿,而在他的身后,则是跟着许多女官。
“见过陛下,见过大皇子殿下。”
大臣们见到皇帝到了,连忙拱手行礼,还不时地偷眼打量站在地上的孩子。
人人都知道,当今皇长子宁承泽应天命而生,特别是刚刚一出生的时候,就以天家尊贵血脉来试用牛痘法,而后此法才遍及天下,可以说挽救了无数孩童,因此在如今的民间,许多人在感恩戴德之余,大都认为皇长子宁承泽将来会承袭大楚宗嗣,成为天下君主。
而如今牛痘法已经实行四年有余,而皇长子宁承泽也到了虚岁五岁的年龄,虽然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可是听说十分聪慧过人,早早便在宫中接受过启蒙教育,因此这一次他出现在朝臣们的面前,很显然是要准备给他找个真正的授业老师了。
要知道宁承泽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太子,乃至于成为皇帝的人选,毕竟眼下宁渝麾下子嗣还不是很多,除了宁承泽之外,便是陈妃之子宁承义,以及刚刚生下的女儿宁璇,当然皇帝还年轻,未来再生十个八个都有可能,可是他们终究难以跟宁承泽相提并论,因此宁承泽在如今的储君争夺战中已经遥遥领先了。
在这种情况下,先成为宁承泽的老师,将来就有可能变成太子的老师,以此进入太子潜邸,将来入阁可不就变成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虽然以宁渝眼下的年龄来算,宁承泽至少还需要四五十年才能继位,他们根本享受不到当帝师的滋味,可是他们的门生年轻啊,如果能够得到皇帝的看重,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
眼见着大臣们望向宁承泽的目光越发炙热,宁渝却是微微一笑,道:“今天召集你们过来,确实有部分原因是为了承泽——不过可不是给他找老师。”
什么?不是找老师?
大臣们顿时有些奇怪,不过首辅崔万采还是比较了解皇帝的,当即询问道:“陛下,敢问大皇子可是要就学?”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道:“没错,大皇子是要准备就学,不过不是学习旧学,而是学习新学,朕决定开办一所皇家公学,专门面向功勋爵臣子女教育的学校。”
众人面面相觑,自从宁楚教育改革之后,在关于教育方面就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自然就是过去的那一套,被称之为旧学,而教育改革后的这一套则被称为新学,正处于茁壮成长的阶段——双方自然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长期处于互相争斗的局面。
很多人误以为文人士子之间并没有什么斗争,其实这也是一种错误的想法,实际上自从教育改革和科举改革之后,旧派学子们就借故发起了反抗行为,后来被宁渝给大刀阔斧的手段给解决了,而明面上的纠纷虽然消失了,可是背地里却依然互相绞杀。
当然,新学虽然刚刚起步,可毕竟有皇帝的大力支持,因此现如今的局面也算不错,许多勋贵之家都会安排子弟学习新学,参加科举考试,再加上各大学院的建立,使得新学处于一种遍地开花的状态。
不过之前的新学发展,毕竟还是面向大众,而如今宁渝所说的皇城公学,则是真正盯上了帝国的继承人乃至于帝国勋贵阶层,这使得支持旧学的大臣们有些担忧——长期以往下去,旧学岂不是要彻底被打压下去?
教育部右侍郎林海言便站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些许焦虑之色,低声道:“启禀陛下,此举似乎与旧例不符,圣人教化之道,当因材施教,大皇子天赋异禀,更应该选拔大贤进行教化之,若是付诸学校,只怕会泯然众人。”
大臣们听了以后顿时纷纷点头,这一番话倒说得有条有理,毕竟皇子的教育岂能随便?更不用说大皇子搞不好就是将来的太子,就应该因材施教才对,跟别的人混在一起,能教的出一个好皇帝吗?
见众人都表示赞同之意,宁渝却是扫视了众人一眼,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迂腐,你们的这一套,早就已经过时了!”